“秋姊姊,你那日跟我说的事记得吗,我见着李元之和崔俨了,另一个,我不认得,他们跟着他进了鸣鹤轩。”
秋芙“啊”了声,不知是惊是喜,把包裹一丢,里头衣裳顿时散了一地:
“是不是只大门口站着刘响跟那罗延?”
归菀略微茫然,脑袋跟生了锈的机枢一般,艰难一摇:“我只看见了刘响。”
秋芙听了,果断把人按下,极快地说道:“陆姑娘,你看清楚了?”
归菀无意识地把头一点:“我看清楚了。”
“陆姑娘,快收拾明甲,今天八成就能走了!”
归菀脸色遽变,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秋芙知道对她来说,太过突然,却没工夫消磨在解释上,蹲下来,把衣裳胡乱一裹,塞到归菀怀里,装拓片的匣盒也一并拿下来,见她恍惚,忍不住掐了一把归菀的脸颊:
“陆姑娘,别发呆呀,快,装在明甲里,按咱们商量好的做,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
归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拖着个直颤的身子,将爹爹的明甲卸下,把要紧的物件一股脑地塞进了明甲里头,她们带的东西不多,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打算拿,不过细软和拓片。
一件明甲,却派上了用场。
一阵手忙脚乱后,归菀浑身都被抽光了力气,一个趔趄,跌坐到了榻上,她一颗心,缩成了小小的核桃仁一般,风吹的门框吱呀一响,都要把她吓得忍不住想叫出来。
这个地方,她住了三年。
可她眼皮子极沉,再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几时,门框再一次被撞得一响,跳进个身影来,归菀一个哆嗦,眼睛闪了闪,急切的目光投过去,却一个字都不敢问出来。
直到秋芙大喘着气贴到她脸前:“姑娘,走,我们这就走!”
归菀浑身骤然松弛下来,哽咽着把头一点,毫不迟疑的,两人搬抱着明甲走出梅坞朝后厨方向来了,这一路,竟一个侍卫也无,人都在听政殿前头把守,这一带,隶属后宅,侍卫是叫晏清源屏退干净了。
临到桂树附近,归菀瞳孔猛地一收缩,几乎要哭出来,仿佛旧景重现似的,恍惚间,哒哒的马蹄子声直踩耳膜。
那个身影,分明是那罗延呀,他忽然的出现,一扭头,就瞧见了合力抱着明甲的两人。
“陆姑娘,你这是?”那罗延走来,半眯起了眼。
归菀狠狠一掐掌心,压住打战的牙齿:“我爹爹的明甲,该涂油了,我想送后厨让蓝大哥帮我弄弄,他会这个。”
这个理由,说的过去。
那罗延淡淡地瞄她一眼,竟无异议,似乎懒得多管,就此放行,归菀几不能信,半天挪不开脚,还是秋芙轻声提醒她:
“陆姑娘,快去快回,你那块帕子没绣完呢。”
话音落时,那罗延已经一抖佩剑,快步朝鸣鹤轩方向去了。
归菀着魔了一般,转过头,目光跟着他的身影也朝鸣鹤轩投去了一瞥:
那个人在里头。
“姑娘,快走呀!”秋芙催促她。
半道上,两个端着食盘的身影,绕过一丛凤尾,和从长廊疾走匆匆赶路的她们,错开了去。
归菀似有察觉,猛地回首,一个人影也无,这才疑心是自己眼花。
她们刚沾后厨的边,便有田曹蹿出来接应了,一见她两人,极为迅速地把人搡向了后门。
绕开人眼目的一瞬间,归菀余光一瞥,这回,她没有看错:有几人敏捷若兔地从眼前一闪便倏地没了踪迹,这样的身手,哪里会是膳奴呢?
“陆姑娘,跟我从后门出去!”
归菀被他引着,忽扯住他衣袖问道:“蓝大哥呢?”
田曹一面替她兜起明甲,一面飞速答道:
“他和程将军会追上来的,陆姑娘,你别担心!”
归菀心里一慌,不肯动了:“哪个程将军?”
田曹方才是心急,一下顺带了出来,不过,这个时候,也自觉没有隐瞒的必要,三言两语给归菀一气说清楚了:
“陆姑娘,你一直不知道,你爹爹有个叫程信的裨将当初没死,早来了邺城,就等着这一天,替陆将军报仇,把你救走!”
归菀如坠冰窖,双足定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她茫茫然醒来,一个寒噤,立下带了哭腔哀求道:
“不,别去杀他,没用的,我们一起走吧,你告诉程叔叔蓝大哥我们一起走行不行?我不要他们再枉送性命!”
她忽然孩子一样扯着田曹的衣袖晃起来:“晏清源正在商议要事,无暇顾及的,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田曹见她乱了方寸,把人一提溜,道一句“唐突你了陆姑娘”,架着她朝角门那里去,手底发劲,又急又低地劝道:
“陆姑娘,晚了,两位将军不去鸣鹤轩,你以为我们走的掉?你放心,程将军有法子全身而退的!”
归菀顿时全部明白过来,人也木了,眼神也滞了,耳畔交错着田曹和秋芙两人或沉或柔的劝导声,那声音,偏又时远时近,一点也不真切。
等出了后门,行出百余步,拐角那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归菀眸光才微微一动,落到了实处。
田曹跟着大松口气,四下一瞧,情不自禁地越过高墙那露出一角的离离松柏,投去最后一眼,神色也不由得变作复杂,把归菀松开,等秋芙顺势给她扑展了下裙子,接过明甲,走上前来,对那两个赶车的自己人说道:
“令牌拿出来,走西门,那儿晏九云的人会放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