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枚,外戚揽权向来是上位者的大忌,你不会不清楚。”
“我知道。”楼夫人点头,“只要五年,我只请大哥帮五年的忙。”
“你想好了?”
“想好了。”楼夫人抱着楼二少,看着怀里酣睡的婴儿,轻声说道:“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楼盛丰和他手底下的人什么样,我也清楚。逍儿如何我更明白。言儿也是好的,可他和逍儿一样,太年轻。别人服他却未必敬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事情,大哥见得还少吗?”
白宝琦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特地写信请我来看小外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大哥明鉴,我也是没其他办法了。靠我自己真的不成了。”
“逍儿知道吗?”
“知道。”楼夫人笑了,“这事还是逍儿主动和我提的。”
“是吗?”
白宝琦不置可否,却没再坚持离开,又分别和楼大帅楼少帅谈过之后,才接受了北六省军政府财政局局长的职位,和自己的另一个妹夫成了同僚。
北六省官银号筹办的消息一经传出,在全国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如今的华夏金融业几乎全被外资掌控。鉴于前清遗留的问题,关税也一直被英法等国把持,税率极低,洋货大批量涌入华夏,对民族工业造成的冲击和损失无法估量。南北政府并非不想收回关税主权,奈何国家贫弱,洋人骄横,政府内部争权夺利,很难将力气使到一处,想要从列强手中收回关税主权,更是难上加难。
北六省军队先后打败了俄国和日本,取消了日俄两国在北六省境内的治外法权,重订同俄国的边界,收回南满铁路自宽城子到大石桥路段的经营权,已让国人倍受鼓舞,如今又开始筹办华夏人自己的银行,更是引得更多目光聚集。
李谨言没想到楼夫人的大哥竟然会被任命为财政局局长,现任北六省官银号总办的任午初更是听都没听说过。问过萧有德才知道,白宝琦和任午初都曾在国外留学,白宝琦毕业于柏林大学,任午初则获得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学士学位,在攻读硕士学位时遇上了麻烦,被强行遣送回国。
“麻烦?”李谨言沉吟片刻,再看手上的资料,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一段时间,美国大规模掀起排华浪潮。从1882年的排华法案到延续性的盖瑞法案,华人在美国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待遇。由于这个法案,很多华人被迫同家人永久分离,或被强制遣返,在美国非但无法获取公民权,反而时常遭到辱骂,逮捕,殴打。
当时的清廷懦弱无能,虽多次提出抗议,却始终不敢采用报复手段。致使美国政府更加肆无忌惮,国会甚至通过了将排华法案无限期延长这一从根本上违背美国“立国精神”的议案。
任午初在美国求学时,正赶上美国国会通过该议案,他和许多华夏留学生一起联名致电当时的清政府驻美国大使馆,请求国家出面对在外的国民进行庇护,并对美国政府提出了抗议。
很可惜,当时清政府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自顾不暇,根本无心理会在外的国民,而美国政府更是以扰乱社会治安等一系列罪名,将任午初等人逮捕并强制遣返。
当时任午初的导师,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的一名经济学教授,为了帮助任午初留在美国继续学业,曾多方奔走,甚至直接给纽约州的州长写信,说明任午初是极优秀的人才,只因他的种族就中断他的求学生涯,是极其错误的决定!
可惜的是,当时排华浪潮正席卷整个美国,这名大学教授的信直接被揉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所以任先生就回国了?”
“是的。”
萧有德将一份关于任午初的详细资料交给李谨言,“任先生回国之后曾兴办事业,也曾资助郑怀恩革命。当初安庆起义能够成功,任午初功不可没。他曾是南方政府的第一任财政部部长,您的父亲也和他共事过。只可惜南方政府内部倾轧,贪污争权成风,任先生心灰意冷挂印而去,回到北方隐居不愿再出仕。亏得展部长是任先生的好友多次去请,言明军政府官员行事作风绝不同于南方,又见少帅外战大胜扬我国威,他才答应到财政局做事。”
“也就是说,这次申请筹办官银号,以及之前财政局的一些事情,其实都是任先生的手笔?”
“是的。”萧有德点头。
见萧有德点头,李谨言总算想通了,他之前还在奇怪,展长青展大局长从北方政府交通部跳槽到北六省财政局,本就是“跨专业”发展,之后更是顶着“财政局长”的头衔,做着“外交部长”的工作,身兼二职仍游刃有余。有如此不务正业的财政局长,北六省军政府的财政工作还一直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原来是财政局内有高人坐镇!
“任先生现在还没成亲?”翻到资料第二页,李谨言发现,年近四旬的任先生,身家不菲,父母双亡,至今未婚。放到后世,这完全就是一只能被人抢破头的钻石龟。放在这个年代却很不正常。三十大几还是单身,洁身自好到像个苦行僧,不是身有隐疾,就是有其他难言之隐。
“这个……”萧有德也有些不确定,“不是没人给任先生说媒,可惜都被推了,具体原因没人清楚。”
“这样啊。”李谨言摸摸下巴,单身主义?还是其他原因?不过这是任午初自己的事情,李谨言还没八卦到非要弄清楚。但他对任午初这个人的确是起了兴趣,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当面见一见他。
“言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了,麻烦萧先生了。”李谨言将关于任午初的资料收起来,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家化厂的新产品,世面上还没有出售,萧先生可以带给家中女眷,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萧有德接过盒子,突然眉头一跳,从盒子的样子来看,分明是迎合年轻女子的喜好。他除了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夫人也在民国初年去世了,倒是最近新纳了一房姨太太,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言少爷此举,到底是……
“萧先生,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萧有德的心惊只是片刻,脸上的表情并没产生太大的变化,和李谨言道过谢,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等到房门关上,李谨言才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他毕竟不是楼大帅,也不是楼少帅,想要让萧有德和他的手下人彻底服他,就不能一味宽和,该让他们有些忌讳。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苦笑一声,他果然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啊。
李谨言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发现楼少帅何时走进了房间,直到他整个人被从椅子上抱起来搂进怀里,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楼少帅轻咬了一下李谨言的耳垂。
李谨言侧过头,目光对上那双黑沉的眼睛,“少帅,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楼少帅,李谨言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信不过萧有德?”
“不是。”李谨言皱了皱眉毛,抓了抓头,“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只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梳过李谨言的发,轻轻按压着他的发顶,“有我在。”
“恩。”李谨言闭上眼,靠在楼少帅的肩膀上,肩章还是会硌到他,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动。
李三少完全没意识到,他此刻的样子,有多像一只正被顺毛的猫。
或许是被李谨言的样子取悦了,楼少帅托起李谨言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不似往日般急切炙热,而是带着一种呵护般的小心翼翼。
李谨言的头开始变得迷糊起来,伸出胳膊搂住楼少帅的肩膀,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突然,房门被敲响,季副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开会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