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2 / 2)

赵坦坦坐在院中,给脚旁的小树苗洒了点水,然后继续眯着眼睛讲故事:“后来,她救下美男子,让他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不修真了?”旁边十来岁模样的少年,疑惑地问,“师父说过修真者不可擅动情念,怎么有人逛一趟街就能找个以身相许的美男子回来?不怕影响修行?”

赵坦坦收起浇水的壶,走回廊上看了下风炉,随口道:“都百年好合,享人间乐事了,谁还在意修不修真?小心扇,可别过了火候。”

少年不干了,丢下手中扇子:“哪有这么讲故事的!说好一个故事换一盅汤,结果总共才三句话,算什么故事!你就是诓我!”

“别介!别介!摘豆,都煮了一半了,你师父也不曾教你做事半途而废吧?”赵坦坦忙讨好地拉住少年,拉扯间露出少年手腕上戴着的链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可不正是当年赵坦坦戴在七皇子手中那串水华链。

当年丹鼎门的施采芪一眼看出七皇子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便兴冲冲从皇宫抱回了丹鼎门,用修真界灵药调养身体,之后便传授采药炼丹之术。至于开口说话,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却没想到,这娃娃虽然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然而此天赋非彼天赋,比起炼丹炼药,他更擅长烹调熬煮。但凡经过他手的粥汤菜肴,无不令早已辟谷的修士暗暗咽口水。然而,这项天赋比起炼丹师来,差距实在有点大。

幸而娃娃年岁不大,还有掰回来的机会。自此施采芪愈发耐着性子,仔细小心地教导他。

如果没有修士经常偷偷拐他徒弟出门,让其在外开小灶耽误正经修炼的话。

“是啊,小豆子,你师父一没说不许你开小灶,二没说你可以随便丢下做了一半的事不管。你为人弟子,这样做会让你师父没面子的。”打小就爱拐摘豆出来的何云宁,也难得收起七星笛,面露慈爱地劝说道。

随着他们的话出口,其余在廊前檐下喝茶天音宫的岑云鹤,聚在一起闲聊的清源剑派梅彩、卫菁、姜思等诸位修士,也纷纷出安慰劝说童子。

有那偷了自己师父库存的沙橖,还掏出几颗灵液制成的糖豆,塞进少年手中,仿佛对方还是当年的小童子。

少年默默将糖豆藏好,然后思索了下,觉得前辈们的话还是在理的,师父确实教导过做事要有恒心,不可半途而废。

他点点头,有些憋气地重新坐回炉子前:“那也别再喊我摘豆。”

丹鼎门取名的辈分,在施采芪那一辈是用的“采”字,到下一代就轮到“摘”字,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则通常取一味中药名。然而丹鼎门上下门人数千,好听些的中药名在“采”字辈就已经被用得差不多,等轮到施采芪的爱徒时,做师父的翻遍丹药秘籍,最终也只找到个清新脱俗的“豆”字。

于是这曾经的凡界七皇子,从此以“摘豆”二字为名。

赵坦坦觉得这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她回头瞧瞧那长势甚好的小树苗,伸手轻轻抚了下柔嫩的叶片,然后抬头望了眼远处屋檐上,猫一般慵懒蜷着的白狐狸。看它警觉地维持慵懒姿势,在自己的视线里“喵”了声,赵坦坦的眼角抽了抽。

这里是当年与凤葆有过一战的那所凡界小院,因着当时结界架得及时,这附近的小镇并未受到高境界修士们对决的灵压波及,仅这所小院崩毁过。

在崔尘飞升之后,赵坦坦首先便回到了这所小院。她在小院的泥土中寻找了好久,才终于欣喜地捧起一颗小小的树种。

那是一颗槐树的种子。

她相信千百年以后,必定还能有机会重新见到槐猛。

她在院中种下了槐树苗,又将一直藏着的白鹦鹉尸体与碎裂的佛珠,一同埋在了院子角落里。

从此她就住在了这个凡界的小院中,除了养育树种,便是在布下的聚灵阵中潜心修炼。

有雪衣陪着,有槐猛陪着,她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清源剑派的梅彩等女便寻了过来,表示需要在凡界游历提升心境。

再后来拐跑了丹鼎门小弟子的天音宫岑何师兄,也路过了此地。再后来,连已经当了掌教的薛逸含,都会偶尔经过一趟。甚至近几日,连胡梦都化回原形,假装自己不是白狐而是只白猫,偷偷溜了过来。

修士到一定境界便拥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几人虽还没有这般神通,但既然来了,在凡界扩建一所院落,还是易如反掌之事。

于是被赵坦坦草草重建的小院,眨眼间便被扩建成了深宅大院,而赵坦坦这安静到毫无人气的日子,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吵闹,但时时能欣赏岑何二人练习的新曲,日日能吃到摘豆烹制的美食,赵坦坦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尤其打开院门,外头便是凡界小镇的街道,她还能时常饭后去遛个弯,这日子着实快活似神仙了。

用罢摘豆小少年精心烹制的玉露汤,赵坦坦坐回梅彩身旁,拿起沙橖从其师尊处偷来的梅花酒,仰头一饮而尽,顿觉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周身毛孔全都舒爽地张开来。

这梅花酒藏了数百年,不过饮了几杯,场中几人便都有了微醺之意,各自打坐的打坐,回房歇息的回房歇息。

薛逸含仍坐在檐下,手中托着盏酒杯,望着天际不知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日春光倒是不错……听闻这小镇因着从前有人遇到过神仙,近几年便兴起了一个叫‘轧神仙’的节日。说是在这一天也许会有神仙假扮凡人,混在人群之中济世度人,如果有人刚好轧到,便会交上好运。”

赵坦坦饮得不多,薛逸含说的这节日她也知道,说起来还是源于当年岑、何师兄弟与魔尊交手时,无意中在凡人面前显露了神通,所造成的轰动。从此关于神仙现身之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神仙哪有可能这般空闲,还会假扮凡人去混在凡间的街头,由着无数凡人轧他?

虽这般想着,她在檐下坐了会儿,待酒意稍退,还是站起身朝外走去,一直走出了院子。

这轧神仙的日子,本就选在正值踏春的好时节,外间到处是一些换上鲜亮春裳的少女,三三两两在湖边柳树下走过。路边不少同样出来踏青的男子,纷纷被吸引去了目光。

真是好一番春意隆隆的景象。就算轧不到神仙,出来晃一圈若能顺便寻到一意中人,也是值的。

自从那看着吊儿郎当的二皇子登基之后,至今朝野上下倒是意外地太平,并未如民间所预料的那般出现乱世景象。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之辈。

赵坦坦一路走来,身上衣衫随着她的走动,慢慢变换着颜色与款式。等走到河畔时,她身上的衣衫已变作与旁人一般的轻薄春裳,身上更有光华一闪而逝,而这一切变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似乎是因为心结的慢慢打开,她始终未能补全的道基,这些年里竟缓慢而真实地有了完善的趋势。她的修为因此哪怕在凡界也进步迅速,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刻,她又有了新的突破。

她脚下未停,方走到河畔,便忽地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声惊叹:“呀!好美的郎君!”

“这世间竟有如此如玉郎君,却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便有妻室也无妨,妾愿执箕帚!”

这民间的女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彪悍,见到美男子便如此群情汹涌,这么几句话功夫,便争相将对方家中妻妾的名额全都口头占据了?

赵坦坦摇摇头觉得不忍直视,转身正要离开河畔,如往常般去街上茶楼听一段书,耳中蓦然钻入一个极好听又极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不想来英雄救美一番吗?”

她猛地回过头去。

姿态秀美的柳条旁,身着各色春裳的少女中间,正站着一名白衣男子,容颜璀璨,眉如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