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是温热的,刚从身体里流出还带着郑楚滨的体温。纪宁全身僵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郑楚滨略有些可怖的脸,她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郑楚滨却还在那里坚持:“纪宁,快进去!”
他这一声吼换来的是姜锐更为疯狂的殴打,眼角、鼻梁、嘴唇,无数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郑楚滨被打得左摇右晃,满脸血迹斑斑,手却依旧紧紧地攥着绳子不肯放。
姜锐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一通发泄之后郑楚滨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他转头又冲纪宁吼道:“扔掉那个东西,马上!”
纪宁一时没听明白,姜锐恼火地抬脚踢了栏杆几下,撕心裂肺吼道:“扔掉,把那钢条扔掉!再不扔掉我他妈一枪打死他!”
“不要扔,纪宁,不要扔,走……快走!”郑楚滨的声音越来越弱,全身的力气都在两只手上,整个人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眼看着姜锐抬手又要打他,纪宁终于崩溃着尖叫了一声:“我扔,我扔!住手,你住手……”
她一面说一面将钢条扔了下去,那东西掉到了充气垫上,弹跳了几下落到了水泥地上。底下围观的群众看不清上面发生了什么,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负责指挥的副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停地冲对讲机怒吼:“狙击手,狙击手呢,立即击毙绑匪!”
对讲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很无奈:“绑匪与人质离得太近,此刻射击很容易误伤,请求指示,请求指示!”
副局长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举起扩音喇叭朝上面喊话。姜锐显然受不得刺激,那吵闹的声音彻底惹毛了他,他抬手就朝下面胡乱开了两枪,引来群众无数的尖叫。副局长吓了一跳,本能地闭上了嘴巴。
姜锐的怒气依旧没有消散,尽管纪宁已经扔掉了钢条,他还是不满足,又重新开始折磨郑楚滨。他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块板砖,就朝郑楚滨的双手砸去。纪宁吊在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大叫起来:“快放手,郑楚滨,你放手,别管我!”那最后的一句几乎是撕扯着心肺吼出来的。
如果他现在放手,自己就死定了。窗台非常狭窄,她如果抬脚踢玻璃,很容易重心不稳掉下去。可若是站着不动,以她的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就算勉强掉到充气垫上不死,肚子里的孩子也肯定保不住了。
可这个时候她顾不得这么多了,郑楚滨满是血迹的脸在她眼前晃动,那砖头一下下地砸在他手上,他竟是一声不哼,只是五官越来越扭曲,牙关紧咬几乎要将它们咬碎。
姜锐彻底陷入了癫狂,因为诉求得不到满足而气极败坏。手里的砖头被他打得四分五裂,郑楚滨的手已经完全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的白骨。可他依旧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定在原地。
姜锐的耐心到达了极限,看着手里碎成一堆的砖头,他咬牙往地上一掷,毫不犹豫地朝着郑楚滨的右手开了一枪。
子弹穿秀皮肉直直地钉入了地面,郑楚滨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因为剧痛而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就是这样,他的手就像粘在了绳子上,一刻都不曾松开。
原本就质地一般的绳子在天台的边缘来回的摩擦,终于到了生命的极限。郑楚滨眼睁睁看着绳子慢慢断掉,想要伸出左手去抓,终于还是有心无力,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纪宁只觉得腰上一松,整个人不自觉地往下一沉,身体直接向后倒去。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做任何挣扎,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在一个自由落体中终结。
可出乎她的意料,身体才下坠了不到半米,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住她,似乎有两只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转了个圈儿。纪宁只觉得天旋地转,尖叫卡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两只脚已经落了地。
在她面前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香港警察,每个人神情都冷峻严肃。一个领头的操着粤语同她说话,纪宁惊魂未定回答了几句,很快就让人架着下了楼,送上了救护车。
楼下围满了人,除了警察、救护人员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纪宁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她当时坐在救护车里,一个护士半跪在脚边替她量血压,纪宁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宁姐,你还好吧?”钟怡的声音很不真实地灌进纪宁耳朵里。她看上去情况不大好,整个人脸色发白精神萎靡,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力。纪宁回忆起两人同住的那些时光,明明才分开一个多月,再见面时却恍如隔世。
“你怎么在这里?”从北京到香港,不是一段很短的路程吧。今天不是周末,钟怡理应在上班才对。
钟怡抬头望了望天台,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纠结。她似乎在组织语句,想要说得委婉一点,但最后却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是我报的警。”
尽管只有短短的五个字,纪宁却一下子全都明白了。过往的那些疑惑那些巧合,郑楚滨曾经做过的分析,还有姜锐刚刚才说过的话,统统都串在了一起。
纪宁这个人很少露出吃惊的表情,但这一次她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是你,那个隐藏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你!”
“是我。”钟怡承认得很痛快,“我就是姜锐在唐宁的帮手,如果没有我,他不会知道你下地铁后会走哪条路回酒店。不会拿到萧燕妮的手机,不会知道你因为抢了萧燕妮的位子而对她心怀歉疚,也不会知道三楼的小厨房只有一个脾气古怪的意大利主厨在。没有我,他或许不会想要杀你。是你告诉我你打消了对郑楚滨的怀疑,发现了手表这个秘密,所以姜锐才会下定决心要杀了你。他害怕有一天你终究会撞见他,会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切,会像当年指证郑楚滨一样指证他。”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纪宁发现自己除了问“为什么”,竟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因为我们是恋人关系。应该说曾经是。我是广东人,他也在广东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我在老家其实是有男朋友的。我对他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一方面我觉得我是爱他的,所以我想要帮他。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是违法的,所以我想要阻止他。”
“所以酒店爆炸案那天,是你向郑楚滨发了匿名短信?”
“是的,是我发的。对不起宁姐,我并不希望你死,对大老板也是。可是我阻止不了姜锐,我知道的太多了,我担心如果我不帮他的话,他会连我也杀了。他是个凶残的人,我觉得他已经不懂爱是什么了。”
他确实很凶残,想到他刚才对郑楚滨做的一切,纪宁的心就抽搐得简直要爆炸。她抬头遥遥地望着楼顶,想要看看郑楚滨的情况。可距离离得实在太远,天台上发生了什么完全看不见,只剩一颗提着的心依旧在猛烈地跳动着。
纪宁知道,没有了自己这个包袱,郑楚滨肯定更能放开手脚。她的猜测没有错,就在她被警察抱进窗户的一刹那,郑楚滨左手握拳,照着姜锐的小腹就是一记凌厉的直拳。这一下他已用尽全身的力气,姜锐在刹那间只觉得五脏六腑像被炸开一般,胸腔里气血翻腾,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管向上喷涌。他忍了几下没忍住,终于一口血吐了出来。
郑楚滨一抹脸上的血迹,也不管右手已被打穿,直接两手上前,钳住姜锐的手腕左右一扭,只听“喀”“喀”两声,姜锐一声哀嚎,手枪随即落地。他又补上一脚,直接将姜锐踢出去几米远。
郑楚滨顺势捡起了姜锐的枪,晃荡着身体想要走上前,可刚迈出半步却因为体力一支,“扑通”跪倒在地。
他的腹部中了一枪,血流到现在还没止住。两手皮肉外翻,右手上的血窟窿也在不停地向外喷血。平时一个简单的握枪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无比困难,只要略微动一下,剧烈的疼痛就侵袭全身,让他几乎难以动弹。眼睛被鲜血糊住,看不清眼前的视线,隐约中只觉得姜锐慢慢爬了起来,似乎要往他这里冲过来。
刚刚的爆炸姜锐显然也受了重伤,身上皮肤大面积地灼伤,但他似乎没有了痛觉,就像一个地狱丧尸般由精神支配着前行。没有感官没有知觉,有的只是一股拼死向前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