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不会描几笔?”
刚才碎嘴的长脸师傅脸上却不过,只是冷笑,他昨日本答应了人,让他远房亲戚进到书坊抄书,若能出头,还能签个契,拿纸笔回家去写,谁承想最后一个缺让突然冒出来的钟应忱顶了去,赔了好大脸。
“那书上的版画凡套色的才能卖出好价钱,你涂上几笔有什么用!”
十三四岁的毛小子,又会写又能画—-怎么不说自己是大老爷家的公子呢!
钟应忱懒得看他,只抱拳为礼,诚诚恳恳道:“若不信时,贵店不若请问大师傅出来,以版画设题,钟某只要一柱香时间,届时用与不用,便请大师傅自行定夺。”
这家书坊师傅本就不太情愿,听了这话,只道:“今日坊里有考校,大师傅却出不来,你改日再来吧。”
今日出去下次哪还有再进门的道理?
“不需额外设题,便用考校的题也好。”
他们在此争论了半日,早有还在坊内看书的围了来,都道:“不若给他个机会,画上几笔看看。”
那长脸师傅冷笑道:“他若会画时,我情愿赔上五百钱!”
柳安镇富甲甚多,博戏关扑之风盛行,听他这么一说,便有好事者道:“这可记着了,要是他会画,便赔出五百钱!”
长脸师傅眼一瞪:“若他不会画时,谁又与我钱!”
“我给你!”
赌约便算是立了,长脸师傅嗤笑道:“也得大师傅愿意出来看他。”
不过几刻钟时间,原本是要找个普通活计,此刻却成了一场游戏,外面闹嚷嚷说话时,早就惊动了里面的大师傅。
“怎么了?”他缓缓巡视一遍,伙计一路小跑,与他说了原委。
“闹事的便是你?”大师傅看向钟应忱。
“非是闹事,只求一试。”钟应忱迎着他的目光,半点不惧。
大师傅脸色更沉了些,阴阴看了他片刻,道:“既说是一柱香,便给你这些时间。”
又喊了两人出来:“平生,湖生,你们俩在外头考。”
大师傅开了口,旁人也没得话说,一时搬桌子的搬桌子,设笔架颜色的设笔架颜色。
“今日题目是《悔银瓶》第三回 瓶姐蹴秋千,一声锣响开始,二声锣响提示,三声锣响收笔。”
咚一声,考校开始。
这题目显然是那两人熟悉的,虽被拉出来有些茫然,但不过换了个地方,一听开始立刻下笔,其中一人动作最快,不过几条墨线便勾了人物出来,再看钟应忱,还在对着纸张思索。
《悔银瓶》是近些年来大热的一本书,还是个痴心女子负心郎的故事,胜在几次转折,词藻精妙,传世不衰。
第三回 是瓶姐与李生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后,回家后在自己后花园里蹴秋千玩耍,却让相府公子看个正着,一见倾心之下上门提亲。
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见惯美色的公子,一幕倾心?
那该是,美极了吧!
显然众人也是这么想的。
时间过的飞快,平生已经开始用赭色细细描摹美人秋千旁的山石,湖生也给自己的瓶姐画了一个凌空的飞仙髻。
再看钟应忱,纸上空空,一个墨点也无。
虽知道要安静,众人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方才与长脸师傅下了赌约的那人道:“小兄弟,你好歹画上两笔啊!”
长脸师傅不意想,本是好脸皮赶鸭子上架,竟真的让他撞上了五百钱,不由喜得搓手。
二声锣响,其他两人已经在收尾,钟应忱忽然开始动了。
第5章 改头换面的酥鱼
离考校结束只有一声锣,这工笔人物是怎么也赶不及的。
长脸师傅嗤道:“只怪他爹娘没多生出几双来帮他,这会偏急了。”
他自己咕叨一会,却无人回应,再看左右,刚才还在和他拌嘴的大哥,这会也正勾着头看案旁的钟应忱。
他自始至终都淡定如初,拿笔的手不见一点慌乱,但下笔落纸的时候十分迅速果决,因着隔着他有些许距离,只能简单瞥见些线条,点、顿、撇、染,刷刷几笔,便似成了形。
三声锣响,钟应忱与其他两人一同收笔。
大家面面相觑:这才多久,便画好了?
“他没有用颜色!”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其他人探头一看,果然桌上摆着石青,靛青,朱红,赭黄,零零碎碎十几样,也算是大方,可钟应忱自始至终都只用一支笔。
这还比什么?如今版画最重设色,讲究个工整秀丽,越是贵的印本越要富丽典雅,一笔一点都是有程式的,钟应忱这分明是乱来。
大师傅听见锣响,此时也走了出来,那两名学徒离众人近一些,要将画呈给大师傅时,众人都看个清楚。
湖生的画明显还未出师,画出的人规规矩矩,杏眼大而不见柔媚,樱唇小而不见其软,发髻高耸,仿若一个木偶泥胎,端端正正坐在一个长板秋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