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然却不理会, 只问池小秋道:“池姑娘可愿来?”
李妈妈阴惨惨看向池小秋,只觉她若是识相一些,就该二话不说拒了。
池小秋却惯不会识眼色,干脆点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便如此定了。”徐晏然慢条斯理, 不带半点烟火气。
两人愉快达成一致,却把李妈妈气得倒仰。
离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 教了一两年的徐家姑娘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方才送出的那丁点美食带来的好感消失殆尽,李妈妈往徐家太太处, 将此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悄悄给池小秋下眼药:“老婆子只当这池小秋也是个懂礼,没想到咱们这傻姑娘递了个台阶,她便顺着爬上来了!”
徐家太太揉揉额头,颇为疲惫:“除了这事,三姐最近可曾在吃食上闹过脾气?”
“那倒没有,自池家厨娘每日送饭食过来,半夜突然进门查时,再也没见姐儿偷吃过,倒睡得安稳些了。”
李妈妈想着徐三姑娘又松了一圈的衣裳,不由邀功:“这两天来,姐儿又掉了两斤。”
徐家太太皱眉道:“才掉了两斤?那怎么够!京里头送消息过来,说庞家的小姐如今轻得能站在盘子上!你再看看三姐!”
她当机令断:“中午莫要给她什么香稻米饭了,再紧一紧她的早饭,告诉秋云,谁敢给小姐递食,立刻打了板子撵出房去!”
李妈妈为难道:“太太也知道三姑娘那性子…”
短她衣裳短她首饰都好,若要再克扣她吃食,还不得掀翻了屋子!
“她若是不听,请戒尺过来!与她说,若是进得宫里能得了圣上宠爱,全了全家的前程,莫说什么糕点米粥,便是要海龙王肉我也给她弄来!”
徐家太太只恨小时太过宠这姑娘,才养成这不挑嘴的性子,选秀也是关乎全族的大事,怎么能由得她任性。
“另外,不是想让那个厨娘陪她过来过生日?我允了!只要她好好吃饭学规矩,旁的都依她!”
李妈妈一喜,有了许太太这把尚方宝剑,她还怕什么,只是踌躇道:“到时候其他府里的小姐过来,专和姑娘叙话时…”
徐家太太不耐道:“这有什么,提前说与那厨娘,等小姐们都去园子里时,便支开她往小厨房做上两道菜,等菜完了,宴席也散了,三姐儿还得回去学规矩,哪费得许多功夫!”
李妈妈大喜:“还是太太想的周到,哪像我们这等拙嘴笨舌的,白活了这般大年纪呢!”
紧赶慢赶回去,正好趁着池小秋出了园子门前截住了她:“池姑娘,太太已应了,说姑娘愿意过来陪我们姑娘,竟是大好的事!”
池小秋不语,一刻钟之前,李妈妈可不觉得这是大好的事,怎么变得这样快?
“倒是有事劳烦姑娘,三姑娘最喜欢姑娘的手艺,到时候还得求着姑娘做两道新菜,给咱们三姑娘尝尝鲜,也是让她过生日添个欢喜的意思,姑娘可愿意?”
徐晏然既认了她做朋友,池小秋便拿她作自个人待,虽不知他们有什么花花肠子,但能给自己朋友做些吃食,池小秋欣然点头。
难得有一次正大光明吃饭的好机会,池小秋精心打算,仔细准备,希望徐晏然那天时能吃得开心。
想着徐家姑娘今日眼巴巴看着端走的富贵果炖鸡,那副可怜模样,池小秋决定,让徐晏然在过生日这天,吃肉吃个够!
生日宴一年只有一次,池小秋提前开始练习准备,生怕到了紧要关头,砸了徐晏然的吃饭兴致。
选柳安镇子下的凤西村出一种白米,颗颗莹润,粒粒生香,入锅炒香,放在石碾子上面磨成粉,然后用细纱网罗筛了一遍又一遍,钟应忱见她这般仔细,便问她因由。
“只怕你做得再仔细,到时候徐家姑娘也吃不得一口。”
池小秋不解:“便是徐家的人托了我做给她家小姐吃的。”
钟应忱问:“你送给徐家太太的玉带罗糕,下面人可曾递了上去?”
池小秋顿悟,想了想,庆幸道:“亏得你提醒了我,倒是做得饭菜,我得寻机给那姑娘再留一份,不然我做了这么久,她竟连尝一口也不曾!”
钟应忱本以为她要惊叹这大户人家肚里官司,却不想她只惦记这个,只得摇头失笑,接了她手里网罗:“你先去备别的,我打下手。”
池小秋这是对徐家姑娘上了心,给徐家送饭的食盒,便是她口口声声唤着“兄弟”,哄着他亲自上手打了一个有机关的出来。
自她到柳安镇后,便没有同年的小姐妹,如今寻了一个,却是旁人眼里攀不上的人。
若要他的主意,恨不得池小秋这一辈子,离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宦之家远远的,待他功成名遂之时,便能护她周全。
可池小秋不是一株花,一架藤,一支玉簪,一把折扇,甚而不是往日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女子,池小秋生就男儿义气,最是有主意,活泼而有生气,便如同鹿跳泉心的水,从中心冒出来,又从半空中洒落成漫天珠子,一颗颗的,剔亮,透彻,时时刻刻不曾停歇。
莫说他如今与她无甚关系,便是有了关系…
一瞬间,钟应忱被自己漫然飘散的思绪惊了一惊,忙收拢了,不敢再想。
脂油在锅里化了,放入椒盐,把筛出来的米粉重新倒回锅里,又炒了一遍,这回出锅的米粉便滚上了油,香气浓烈。猪肉选肥瘦相间的,恰好是一半精肉,一半肥肉的,更是正好,切成比骨牌更大的块,在方才炒好的米粉里一滚,肉便一块块把细匀米粉裹在了周身,变作淡黄色。(1)
池小秋将这些肉一块块在蒸笼里头码好,刚要烧火来蒸,忽然看见了外头瓷缸里头新买的荷花荷叶,池小秋一探手,毫无摧花折叶的自觉性,伸手过去,探进水间,直接一掐荷叶梗,躲在荷叶下小憩的黑里金鱼乍然失去了纳凉之所,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来回转了好几圈。
池小秋看了那两条鱼咽了咽口水,后悔自己没买些能吃的鱼回家来。
笼屉里铺上两层荷叶,正好防着走油,又想起之前钟应忱买回家来的荷叶包鸡,池小秋便在荷叶之上又垫了一层腐皮,静等它蒸熟。
钟应忱蹲在灶膛前烧火,他仪态极好,明明是在挑柴火,却好似在挑笔墨,衬得她这粗糙灶台都多了几分清贵。
池小秋不由一叹,钟应忱闻声抬眼:“怎么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为甚徐家要将姑娘送进宫里?听说宫里有三千个娘娘,便进去了,天天饿着,有什么意思?”
本来这宫中膳食好吃,也还有个盼头,但听得那皇帝也是个喜欢苗条人的,连这点好处也没了。
若要徐三姑娘听见了,必要握着池小秋的手叫声知己。
“徐家最出息的便是去了的老太爷,如今三姑娘的父亲,已在通政司参议位置上呆了十数年,再难寸进一步,她只有一个哥哥,年近三十还只是个童生,若是不搏一番前程,不过两代便败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