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韩玉娘前头和她说的:“惠姐的娘也是真心疼她,这许亲原没这么多讲究,有些闲钱的打个镀银对牌,便是许了,没钱的点个头也就罢了。许亲宴费得功夫多,烧得钱也多,为的便是正儿八经给两家里头摆席,便是还没过小茶礼,没下聘,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到这会再反悔,要让人家戳破脊梁骨!那秦家便要改主意,也是不敢的。”
结果没想到,原本要栓定的秦家,却变成了周家的囹圄,惠姐的枷锁。
可池小秋想得跟旁人都不一样,若是她,长痛不如短痛,别说没过门,便是过了门,便有不妥,还能忍着不成。
她便直截了当地说:“今天这菜,我动了手脚,为的就是要试一试这个秦小爷。”
而秦小爷,一关都没过!
“动了手脚?”方氏这回真的是吓怔了,失声道:“小秋,这宴是我们摆下的,你可不能害我们!”
第87章 紫苏炒螺狮
“大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池小秋也有些恼怒:“我只是将这菜的做法变了变, 许亲宴是在我池家食铺定的,真要出了事,可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方才的那四碗菜里, 做法全都不对!
炸虾段是兰江最常见的吃食, 讲究些的人家就用嫩豆腐皮包上火腿与虾肉锤成的绒, 若是家贫,就拿虾皮也能借个鲜味, 但有一样是不能少的,便是猪瞟, 这道吃食借的便是虾肉的鲜和猪瞟的香, 少了一样,都不算炸虾段。
青菜烧杂果里头的果子用的全然不对,松菌拌肚丝没放芥末, 味道几乎变了个个儿, 至于三友萝卜,压根和兰江镇八竿子打不着。
她这般一说, 方氏倒从心里落下一口气:“原是为这个, 许是人家打小没在外头吃过,便是吃了谁还能记上一百年去!”
池小秋又补了一句:“秦小爷身边那小哥, 不大能瞧得上他的样子。每回他夹菜回去,秦小爷都端了碗上来迎,后头见你们没看见,那小哥还瞪了秦小爷一眼, 我站在旁边正好就看着了。”
她这头落了话音,却没人再说话, 周家几个妇人对着看了又看,惠姐眼圈一红, 声音里头带了委屈的调子:“娘——”
“好了,咱们回去!让你爹上县里头,问问去!”周阿婆年纪最大最能立得住,看了池小秋一眼刚要张嘴,就让她截了回去。
“我晓得,定不往别地说。”
周阿婆一顿脚,拉了儿媳孙女忙忙走了,池小秋慢慢坐下,瞧着风拂起紫藤叶,有些闷闷地。
还有四五天,钟应忱便能回来了。
池小秋压住了自己的探问心思,只见着周家这两日都紧闭着门,也不去打听。自己掂了柳枝笼子,比捕鱼的编得还要密实些,专往水深的地方去,寻着河壁去摸螺蛳。
柳安镇多水多河,这时节正是螺蛳冒头的时候,河旁边随便搂上一把,就能搂出一篓子满满的河螺,池小秋想要找的要更稀罕一些,是只有在清水里头才能养出来的青蛳。
青蛳通体青黑,颜色乌沉,又细又长,池小秋从曲湖旁寻了一脉清溪,顺着往上游处走,只要见着越走越偏,就知道这水里头养出来的螺蛳干净。
青蛳难捞,池小秋在浅水里头摸了半天,才摸上来浅浅一层,但是这儿的青蛳一个个个头极大,品相很好,倒也不算白费了一些功夫。
池小秋直起身来,往四处看了看,记下这个地方。
一般的螺狮能放回水里养着,青蛳娇贵,池小秋怕养不活,等不到钟应忱回来的时候,不如到时再捞。
薛师傅对池小秋弄回来的这兜青蛳十分满意,他专门备了个阴凉罐子,小心将螺狮放进去,又滴上几滴素油,跟池小秋道:“只消养上一天,换上两回水,吃着便再没泥了,”正好瞅见池小秋滴滴答答还湿着的裤脚,顿了下才问她:“你自己去抓的?”
池小秋点头,低头避过薛师傅的问询,自己却忽然一怔。
到底是怎么想起要来吃螺蛳的?又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抓?薛师傅问这一句,为什么她又呆呆愣了一会儿,只觉自己最近总有些奇怪的心思,是过去许多年来从没有过的。
薛一舌哼道:“那小子也就耽搁了几天,不是已经递了信回来?你又愁个什么!”
“谁想他来?”池小秋让说中了心思,不由羞恼哼了一声,才说出声来,自己又觉得这份遮掩无从说起,便直起脊背理直气壮道:“我与他算是三四年的过命交情,便多念上几分又怎的了!”
还是在前天梦里头,模模糊糊听见钟应忱回来家,两人仍旧坐在葡萄架底下说话,一个说四月里头新上的枸杞头最好拌着配酒,一个说四月里头最衬酒的是辣炒螺狮。
两个不能多吃酒的人偏为了下酒菜拌嘴,一个说螺狮若是沙吐不干净就能吃进去一嘴泥,一个道这做菜的人竟能把螺狮炒到这个份上,能有什么手艺,吵来吵去,蓦然听见钟应忱道:“青蛳不一样。”
等到梦醒,恰好小齐哥送了钟应忱的信来,池小秋一展开,就看见最后一句写着:“勿念,立归”,耳边忽然响起床前钟应忱说的那一句——
“你是不一样的。”
池小秋把那封信攥得皱皱巴巴,到底没扔。
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好些天,这会池小秋终于想通了它的含义。
过命的兄弟交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豁然开朗的池小秋顿时将心中的别扭一扫而空,高高兴兴等着青蛳吐干净了泥沙,一个个捞起来剪了尾巴,倒在柳枝笼子里,用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拿起来任何一个都看不见半点泥沙青苔,就算是把这些青蛳都洗干净了。
下油,葱蒜煸出香味,整盘青蛳哗啦倒入,池小秋一手掌着锅,每一下都能让锅里的青蛳均匀倒个个儿,糖增鲜,紫苏去寒,只等螺肉稍一变色,就立刻起锅,手一滑,就将青蛳在盘里堆出个好看的形状。
枸杞头这会正嫩,只消在开水里稍稍一烫,加些盐醋就能吃了,若是想多些油,混着鸡蛋炒也可。池小秋只用片刻功夫,就整治了一桌的菜,招呼薛一舌和韩玉娘来吃。
青蛳不仅费的是洗炒的功夫,更是吃的功夫,薛一舌在此道上最是轻松,只轻轻一吸,就能将螺肉吃了,再端杯抿上一口酒,叨上几口凉拌枸杞头,好似在过神仙日子。
韩玉娘就只能对着整碗炒青蛳愣了片刻,悄拉池小秋道:“这东西…可怎么吃?”
池小秋早就给她备了小木签,只用挑了青蛳上头的盖,戳着螺肉一旋,弹牙鲜嫩的青蛳螺肉就入了口,若连着汤汁一起吸吮,更是汤醇肉紧。
小院里头几人吃的正惬意,忽听见隔壁不知撞到了什么,哗啦当啷哐哐当当好一顿热闹,还带着方氏的尖叫声:“你个老虔婆!就为了几件衣裳,你连你亲侄孙女都卖了!”
下一刻,方氏便像被人捂住了嘴,呜呜作声,还连着惠姐同麟哥儿的哭声,门口立即喧闹起来。
池小秋怕周家吃了亏,忙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就往隔壁去,周家门口早围着一堆的人,有相好的邻家使劲敲门问:“周婶子,可有要帮忙的?”
池小秋眼见着外头敲门的人越来越急,里头的撕打声愈演愈烈,门偏从里头插上了,摇来摇去也只露出一条缝,正能看见一条腿往地上的脑袋狠狠踢去。
再等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池小秋当下跟左右的人道:“阿婆婶子都先让让。”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池小秋伸脚使劲那么一踹,周家的门便摇晃了几下,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