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席面多半是上门去做,池小秋这会不禁庆幸,好在她动作快,早便招了好几个帮手,不然便是有三头六臂,她一人也忙不过来。
她摩拳擦掌,一瞬间脑中早就晃过了好几个菜。
“我先拟出个单儿,看府上哪一天得闲,我亲递上门去。”
不愧是行商人家,定金全金事先讲得明明白白,只道若是菜单定了,便先预付上三百定金。
两下里说定了时间价钱,这门生意便算是落定了,池小秋心情正好,连忙着堂前的生意都十分有劲头。
她这池家食铺从福清渡到云桥再入得小巷,在这柳安镇也扎下了两年光景,坐在堂前的熟客就有许多,再有瞎了一只眼的说书先生,或是拉着旧琴想靠着卖唱词曲赚些衣食的人,池小秋也仍放进来。
放进来也不是白放的,捡着常来且有些吃饭家伙事的,食店里专给套衣服,至少也得将周身拾掇得干净利落,才能进店里头,所得的银钱店里不抽,全归入他们自己囊中。
这会儿便有个梅娘同自己的瞎丈夫在店里头说一出《素君传》,女声娇嫩悦耳,男声沉稳多变,生意一向不错,语气转换拿捏得恰到好处,连听惯了的池小秋有时也能住了脚再听上一耳朵。
“东家,你看…”小齐哥寻了她,指头悄往外面点:“方才那宋家的小爷又回转来,只让寻你。”
池小秋探头一看,那宋小爷就隐在街头翠绿逼人眼的柳色后头,时不时往旁边探个头,遮遮掩掩的样子。
连池小秋过来,他都生怕让别人瞧见了,往左一站,垂金带绿的柳丝绦密密一垂,就只剩了隐隐约约两个人影儿。
这么一来,小齐哥倒不敢进去了。虽说池小秋力气比几个他捏起来都大,到底女孩不是,若出了点差错怎么办!
“姑娘拟菜单时,能不能添上几样菜,不必写在呈给母亲的主单上,悄悄与我就是。到时,我让贴身小厮往二门边去拿。”
池小秋松口气。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方才一并说了便是,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个惊天大秘密呢!
宋小公子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寻常江南地的儿郎模样,白皙俊秀,透着书卷气,抿着嘴认真想上一会儿,吐出几个字:“紫苏炒螺狮,韭…菜花酱,糖莲子…”
池小秋止不住想笑,又怕臊了他。
这少爷平时大约也是少进庖厨,几道菜他忘了好几回,怕她笑话,连偷看手心里的字都装着咳嗽,匆匆扫上一眼。
“糖莲子同韭菜花酱都容易,可你们成亲时是八月里,螺肉不肥不嫩,哪里好吃呢!”
宋家公子显然对这菜看得很重,追问得也急:“哪里吃不得?可是寻不到?寻常湖里寻不到,专养螺狮的人家总能找见,东家你指个路,我着人去找。”
“不是寻不到,是不好吃。三四月里养了一冬的螺狮才最鲜嫩,错了季便做出也不好。”
池小秋不解,他如何就跟螺狮杠上了。
宋家公子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池小秋不忍,便问:“想要河鲜遍地都是,八月里是吃蟹的好时候,倒不如换一个?”
想那湖里螺狮才让人挖了一春,好容易躲过一劫,到秋里要养小的还不得安生,岂不可怜。
倒不如去吃吃那些休养生息了一春夏的胖螃蟹,炸炒蒸馏,还能炸出蟹油来,随便往白米饭上抹上一勺子,就能带得整碗饭黄灿灿透着鲜。
宋家公子略略一揖,摇头道:“我先着人寻上一番,若有了,就来跟姑娘说。”
走之前,还又嘱了一回:“我家里头二门有好几个,姑娘只寻那个葫芦八锦样的就成,那儿有片山石子,小厮就藏在后头,旁人都看不见。”
他这来去匆匆,等池小秋咂摸出来他话里意思,早不见了踪影。
真是早上出门怪事多!
池小秋摇摇头,不过递个菜单子,倒想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听的人心里打鼓。
这家子,莫不是有甚不妥。
小齐哥专往东桥打听了一回,宋家老宅在府城左近,只是一年大多都在柳安府城奔波,专做米行,家里头只这一个小爷,要聘的是北桥一个读书人家二娘子,除了家财差得有点远,旁的都好。
有名有姓且成亲的日子定得人尽皆知,宋家宅第就在东桥跑不掉,池小秋也懒得管那小爷弯弯绕绕,将他说得几样小菜添上些相似的,提溜在一张纸上,便不再理会。
主单自有主单的气派,池小秋专寻了松下桂子暗纹花笺,上头洒了金粉,算是她用过的最贵的一张纸。
墙上的那卷城南遇池家食肆忙刷拉拉跟着风摇上一摇,殷红的印上桑破庐几个字飘洒有致。
池小秋瞄上一眼:“你虽也贵,可比这张大了好些——”戳戳新来的那张纸:“你可得争气点,换多些钱回来。”
婚宴首要的就是喜庆,这喜庆第一看的是菜色,第二看的是名儿,比如那个梅花汤饼,要搁在这个宴席上,就得要瑶池仙品。
池小秋就照着这个套路一个个往下起名,有整一只鸡的是鸳凤立华堂。鸡蛋银鱼菜色寻常,可颜色吉利,鸡蛋炒得嫩嫩的,是春日朝晖一般嫩的黄,银鱼白得透亮,像是凝了一汪冰泉,整个菜一摆出来,金山焕银彩,富贵,吉庆,亮堂!
再诸如什么佳偶天成,富贵余年,八宝肉圆,这些成双成对好听的名字就使劲往上面堆!
想菜色没有想菜名难,跟这菜单子奋战了四五天的池小秋,终于拿着敲定了的富贵花笺登上了宋家门。
“这个瓤鸡是什么?”
前面那一套套的不过是看个花,池小秋在后头都标注了能让人看明白的名字,瓤鸡就是那个鸳凤立华堂。
宋家太太远不如宋小公子待人亲近,脸盘尖颧骨高,整个唇拉成一条直线,说话不带一点热乎气。
“选把斤重的嫩鸡仔,里头填上虾肉,海参猪肉要瓤什么都使得,整个烧出来,外头的鸡肉又香又嫩入得味,里面的虾子也香。”
池小秋说起做菜香色俱全,听得人立时就想尝上两口。
只有宋家太太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是个例外,目光平平下落,又指着富贵余年道:“这鲤鱼是整只炸出来的?”
不是整只,难道大喜的日子,还要给你拆成几段?
池小秋腹诽,面上还是喜团团的:“是,片上薄刀不伤筋骨,腌透了才下锅炸,又焦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