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委屈道:“不是你与我使眼色的?”
“以后你再跟这个破房子老爷说话,说谁都好,别扯上东家!”
又想赚钱,又得防着桑罗山的小齐哥叹一口气,近不得远不得,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容易!
第108章
下了一场雨, 地上还是湿漉漉的。
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晚,池小秋拎着包袱,蹑手蹑脚起床的时候, 连每天起早贪黑做衣裳的韩玉娘屋里都还黑着灯。
火折子一闪, 池小秋借着光又数了一遍, 再三确认了没有一个少的,这才偷偷开了门, 往连接两岸的桥上奔去。
北桥陆续已有人往东栅上来,附近两三镇要考学的人都在这里一起聚集, 而后同上府城参加道试。
两边没人起, 只能听见池小秋吧嗒吧嗒落在地上的脚步声,同她急促的呼吸。
离着钟应忱的院子越近,池小秋心越沉。
这会儿旁家别户都还黑灯瞎火蒙头大睡是自然, 钟应忱早该收拾妥当了, 可她早上起时,对面窗子还未亮灯, 已经赶到门口, 里头还是漆黑一片。
钟应忱做事一向妥当,这马上要启程的时, 他万不能做出睡过了头这样的蠢事。
池小秋站在门前,又从缝里望了望,钟应忱常在的那间静悄悄无人。
她站在门口一会儿,冷风一吹, 心里头凉一片。
他再妥当也是不会自家做饭食,到时候旁人有粮他无粮, 旁人有人帮着张罗前后,他只得孤零零一个…
池小秋越想越心酸, 眼睛里头湿起来。
早知道,昨晚就不贪多,非要再多贴上一锅饼子,这才早上起晚了。
她自顾在这里悔之不迭,连门里的动静都未听见,直到鼻子前头的半开。
“既是来了,怎么不进来?”
钟应忱不及打量她,便能觉出池小秋正站在了风口里,忙把她拉到里间,另一手迅速将门闭上。
池小秋眨眨眼,不及感叹这意外之喜,便忙将手上的包袱打开:“这里头是薄饼,我做了两罐子,高兄弟想吃便给他小的一罐。这里头是十香瓜,酱茄子,旁的都罢了,这一罐秃黄油可别给别人,这比你那身衣裳还贵呢!”
钟应忱便盯着她絮絮叨叨,明明时间快要不够了,竟舍不得打断。
“这是柑桔,师傅说与我的方子,最能化痰清水,受凉嗓子不舒服就含上一片。”
池小秋这些天备的东西,薛师傅为了一个新方子,尽数给钟应忱倒个干净,最后还悻悻道:“收个徒弟又能怎么着,便连半个兄弟也不如!”
因此他知道,这里头的东西没有一样做得容易。
酱瓜酱茄子要从六月里头就开缸造酱,早早备下,秃黄油要使这抠门姑娘手里头许多现银才熬出来这一大罐,至于柑桔,要把乌梅挨个去了核儿,集上半夏桔梗百草煎十几种材料,化了雪水仔细熬煮,再把这在汤水泡了柑桔,一遍遍煮,一点点捻,一回回烘。
钟应忱接了包袱,也不说话,只是看她。
一静下来,他的目光便十分明显,沉默而又炙热,看得池小秋有些脸热。
“听说你接了北桥桑府上的花宴?”
他的问询总像是走个过场,池小秋还没点头,钟应忱便已经将一个签筒递与她。
“桑府太太出身名门,与闺中好友也组过诗社,这场宴说是赏花,实则请的都是有头脸的,若是这次席面设得出彩,往后便算在北桥打出了名声。这样的斗草签,便能在菜色外头,又添上几分趣,你将这里玩法记熟了,交与桑府太太,她必定欢喜。”
这样的花宴一向是各家显露自家体面时候,桑罗山竟说动了桑家夫人,交与池小秋来办,这用心,也未免用得有些大。
可这样的宴席,于池小秋来说,亦是难得。
钟应忱将辛苦做出的斗草签摩挲了片刻,终究还是拿了出来。
池小秋一愣,还未及细看,忽听得外头有车轮碾路声,驴马嘶鸣声,池小秋听见东栅那边开始哐哐哐敲起锣鼓,她忽变了脸色,拉起钟应忱就要往外跑。
“可别误了你时辰!”池小秋急得跺脚。
钟应忱反手拉住她,把手握进掌心,慢慢牵了往外走:“不急,等他都挨个点过去,早过了半个时辰。”
他手上带着一层薄汗,温热有力,略粗糙些的地儿便是拿笔磨出的一层茧子。
池小秋一时有些愣怔,只能蒙着头随他在后面,直到了桥上,钟应忱才松开来。
“晨起霜露重,你回去还够再歇上一觉,四更才睡,五更又闹起来,久了要头疼。”
池小秋见他说完,竟就要背了包袱走,不禁往前赶了两步:“钟哥!”
钟应忱停下回头,池小秋却又不知该说上什么,只能干巴巴道:“你…别忘了…”
“我都记得,”钟应忱与她笑时,眼睛总是弯着,嘴角也弯着,声音低沉又柔和:“酱瓜不可多吃,秃黄油不能不吃,腌牛肉总记得要嚼上两口,上考场要穿最厚的那件,薄饼不要给高兄多分,咳嗽了就含柑桔…”
末了,他才笑道:“我记得可对?”
池小秋心里发堵,只能使劲点上两回头,见他慢慢远了,忽然急急奔上两步,又唤他:“忱哥!”
钟应忱又回头,便听池小秋斩钉截铁与他道:“不管考得怎么样,这顿桂花宴,我应了你就不变!”
你…你只要保重便好。
钟应忱听明白了她话里意思,她是怕他一向心高气傲,为了考试再拼出半条命来。
池小秋眼见他越走越远,便是站在桥上最高处,也只能望见东栅要顺流而下的大船一点帆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