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席面,还要谢你与太太荐了我。”
池小秋心下知道,要不是桑罗山跟桑府夫人开口请了她来,这样私密的席面,桑府太太是万万信不过旁人的。
从认识桑罗山起,他便时常带了好运气过来,池小秋想了想,以他的性子,怕是也不喜欢与人道声“兄弟”,便祭出了当日应对高溪午的招数。
“以后你若是来我池家店铺,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只管开口,都算作是请你的!”
桑罗山却不搭言,倒让池小秋这话落了个空,一时有些尴尬。
不想过得一会儿,一个丫鬟赶上来,气喘吁吁就要将池小秋手里包袱接过来。
桑罗山冷冷道:“以后多上些心。”
池小秋莫名其妙,转头看见丫鬟抖了抖,眼里泛着泪,却还得福上一福,低声应道:“是,大爷。”
池小秋从不惯让人服侍,自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忙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力气大,自家拿着便好。”
桑罗山便知晓,她自小过惯了苦日子,不知怎的,便冲口而出:“这丫头送你了。”
池小秋一时傻了,往左瞧瞧,傻在当地的还有那丫鬟。
都要被送人了,她反应更快,噗通跪在地上,声音听得池小秋一个皱眉——好疼!
“大爷,小莲错了,再不敢了!”
池小秋也跳得老远:“不用不用,我养不惯养不惯。”
她心里头琢磨着,这有钱人家,有时看人全然不像人,倒像是盆花草物件。
她一时不悦,又重重摇了一回头,一字一顿道:“同她没关系,我也不惯养丫鬟。”
有手有脚的,她为甚要让旁人服侍她?
桑罗山还不知道,池小秋心里头给他降了一等,便略点了点头,道:“去罢。”
池小秋还未回头,就见那丫鬟好似让个恶鬼在身后撵着,跑得几块,一眨眼就没影踪了。
眼见着就出了二门,桑罗山忽又问:“那个送斗草签的,可是你说的忱哥?”
这他都能知道?
池小秋意外看他一眼,干脆应道:“是!”
桑罗山忽觉心里有些闷。
这有什么难猜,他往店里头去的时候,忙前忙后的正是小齐哥,常在后头忙活的,伙计都唤作“惠姑娘”,前后刨了一圈儿,只剩下一个,自然是少在店中露面的“忱哥儿”了。
池小秋心思本就有限,哪里能理会桑罗山的弯弯绕绕,出了桑府门,她便扛了个大包袱,先往店里头溜过来。
不寻个地方换衣服,若是这般回了家,总得有五六天,她这耳根要让韩玉娘念得生了茧子。
今天店里歇着,跟着池小秋出去做席面此时都放了假,可刚到店门口,池小秋便能听见里头传来笃笃笃笃,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
还没等她好奇探头看个究竟,就听见里头人“啊”了一声,叫声十分凄惨。
池小秋吓了一跳,立时就知道,里头必然是惠姐正在练刀工。
从当日收徒时平白长了一辈的欣喜,到后来近乎绝望的安慰,池小秋只用了短短三个月。
到得后来,她只安慰上惠姐几句,也不教她多去切菜,也不教她再去掂锅练火候。
躲着惠姐不教,总比每日里头看她滑锅翻了油,切菜划了手,最后池小秋不禁要发愁她伤势,还得搜肠刮肚想了法子来安慰她要好得多。
可是惠姐是个同她一样的倔脾气,池小秋让她缠得不行时候,就直接把一筐白菜萝卜与她,爱怎么折腾都随她。
毕竟,连“虽是做饭不大好,可这绣花上头比我强上几千里”这样的话,池小秋都说出来了。
不过这次,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另一个人。
几乎是在惠姐痛呼声刚起的时候,便有另一个人原是在外间橱柜外头好好的站着,一听见声音便一个箭步冲进去,快得池小秋几乎没看见是谁。
不过这声音确实常听见的。
池小秋只听见里面有人急道:“怎么了?又切了手?怎么这般不小心?”
便知道,既然有了小齐哥,她便不用进去了。
隔着门,池小秋还能听见小齐哥与她唠唠叨叨:“说了你多少遍,偏犟性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不晓得做饭又能怎样,东家这样的人能寻上几个?”
惠姐本来爱娇,这会儿也撑不住,眼泪珠儿直往下落,抽抽搭搭道:“小秋说她当日也练了好些时候来着,可再慢,我也练了三个月了,便不信真就练不出来?”
小齐哥只能哭笑不得,哄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看东家生来气力比人都大,拿了刀就如同拿了个绣花针,菜切得能穿针,可你这手,虽切不好菜,绣花却是一等一的。”
他又压低了声音:“不信你看,我这衣裳还是前几日你与我补上的,谁见了不夸你手巧?”
惠姐好似是不好意思,啐他一口道:“谁给你补的,不要脸!”
“自然是我千般万般求了惠姑娘的!”
隔着门,池小秋颇有些目瞪口呆,她眼见着惠姐同小齐哥坐得极近,两人挨在一处,小齐哥低头给惠姐细细吹了一阵手,又给她裹上了布。
才跟她道:”你以后也莫要再难为自己,再让我看你拿了菜刀,便要说你了!“池小秋这会儿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惠姐往后院去的时候越来越多,儿小齐哥有事没事的时候总是往厨下去,原是这两人这时候便看对了眼。
她一笑,悄悄撤出脚来,将这点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高空疏云,竹节残苇,雁鸣嘹亮,池小秋无端有些萧瑟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