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满腹的文章放于钟应忱肚里时,是惹人爱的,可要总是从他口里挑了来让人背,那便是惹人厌了。
有了这封婚书,别人不觉怎样,钟应忱来往小院都少了许多顾忌,再加上年节时分,一个不必上学,一个不必往店里去,正有许多时间在在一起消闲。
看得薛一舌直瞪眼。
他本是想趁着池小秋在家时候再抓她多教些菜来,不想钟应忱每天寸步不离,费去池小秋许多心思。
误着他的徒弟,还尝着他的菜。
薛一舌郁郁数日,心里晃过一个主意,再出来忽而脸上带笑:“今日便教你道北边的新菜,你必定从未吃过。”
只要一说到新菜,池小秋的反应都是最强烈的。
薛一舌有时看她的模样,便仿佛春日里一棵竹子,在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机会,能破土而生,节节拔高。
颇有云娘子的劲头。
薛一舌笑得有了些真心:“不急,我们先磨绿豆粉。”
忙活了好几天,绿豆先泡再加水在磨上碾碎了,滤粉,扣模子,做出的粉丝晶莹有弹性,池小秋有些失望:“这个我从小便吃过。”
孰料,薛一舌却拎起了底下的残渣:“咱们今儿吃这个。”
池小秋顿添兴致,在厨下打滚久了,什么食材都见过,豆渣饼若是煎炒也是好吃的,这残渣虽说混着水后看起来绿得有些晦暗,但薛一舌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又等了好些时候,揭坛之后的残渣飘出特殊的味道,池小秋脸色一变,立刻站到通风处。
薛一舌依旧兴致勃勃教她如何煮开,过滤,分作汤渣两部分,最后颠了颠滤出的最后粉渣:“把才买的羊尾巴拿来,顺道跟钟小子说一声,一会过来吃麻豆腐。”
用羊尾熬出来的羊油比其他荤油都要绵厚香醇,池小秋按着薛一舌的叮嘱,将羊肉切丁大火炒至半焦,葱姜入锅后,便倒入麻豆腐。
池小秋几乎要退到不能再退,偏还要挥动铲勺依次将青豆、雪里红依次放进去,最后炒出一盘略有些黏糊的麻豆腐,再将红辣椒榨的热油往菜上一浇,撒上一把翠绿嫩韭菜。
薛一舌看着盘中麻豆腐添了该有的颜色,咕嘟咕嘟涌动半天,才渐趋沉静,正在此时,外面的门环一动。
薛师傅眉毛一动,这该入网的雀鸟它来了。
钟应忱缓步进来时,便看见薛一舌笑容颇有些诡异,待他也热情许多:“赶得巧,来吃菜罢。”
池小秋胳膊支在桌边,望着一盘菜犹犹豫豫道:“师父…这…当真能吃么?”
“怎的不能,京里头多少店里,需得将这麻豆腐炒出色了,才敢说其他手艺。”
这话当真不虚,池小秋素来吃什么都不挑,可这南边长大的钟应忱么…
薛一舌笑容越加和蔼。
秉承着对他的信任,池小秋踌躇动了勺子,刚嚼了一回便忍不下了,她拍下钟应忱的手:“你等等,我再做别的菜与你。”
不想钟应忱端详了片刻,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眼睛渐渐发亮:“这菜我吃过。”
薛一舌的脸色,就在他一勺勺不停歇的动作中慢慢僵硬起来,池小秋险些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以钟应忱的挑剔,这会竟能忍下这样发酸的味道,对她要情深几许!
“好了,不吃了,我给你炒个菜出来。”
钟应忱停下筷子,面露期待:“再炒一盘这个?”
池小秋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她停下步子:“这个…你吃得惯?”
钟应忱点头,有些怀念:“我小时,偶尔回京时,母亲便悄待带我出去逛,常从摊上要了这个来。”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低沉:“到大了,就再没见过了。”
池小秋下意识离他和那盘麻豆腐远了些,婆婆你真是个狠人!
一旁被忽略的薛一舌:“…”
好气!怎么跟他想好的话本情节发展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池小秋有幸见识到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景象,竟有一样吃的,是她退避三舍而钟应忱却尝之不尽的。
便是这样麻豆腐。
将将出了正月之际,徐家三姑娘的丫鬟忽过来请她,劈头一个消息,将她惊得一下子站起。
“我家三姑娘怕是不大好了。”
那丫鬟面色悲切,惶惶不安,浑然不见素日半点傲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晏然这一年多日子本就过得苦,她做出的饭食也少有能送进徐府的,可前两月见她时,虽说姿态盈盈,下巴只剩了一个尖儿,可精神还是挺好的。
她待池小秋甚是尽心,自己吃不到饱饭时,还想着帮新开的池家食铺在小姐妹那里打出些名声,无人时便握着她的手一脸向往:“等我娘允我能吃饭时,我便去你那后院,看看曲水流觞。”
池小秋对徐家积怒已久,愤然道:“让你们克扣她饭食,全是生饿出来的!这回,连命都要没了!”
她拎着裙角就往外冲,却听丫鬟哭道:“同我们有什么相干!还不是宫中传出消息来,说只择京畿附近县郭民间女子充入后宫,近年都不再选秀了,姑娘一听,立刻晕了过去,请了大夫来瞧,都道是、是、是不好了!”
池小秋将将迈出门槛的脚停在半空,回首问道:“你家姑娘,不必去选秀了?”
等得了一个是,池小秋反倒停下来,从厨房搜罗了现下所有能吃的,一股脑都给装上,这才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