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摆明了是刁难了,哪有菜是无形无色,池小秋想不到御宴也能碰着这么不要脸的,哽了哽,听她还在咄咄逼问:“钟娘子不言,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池小秋笑道:“要说这样的菜也不稀罕,现下正在席间,娘娘已品了许久了。”
她伸指一指,众人好奇心起,看向角落,却是像布景板一样奏了半天乐的琴师。
一整殿的人都往那里看,琴师张皇跪在地上,还以为是自己奏错了曲子。
秦充容羞恼道:“大胆!你是在戏耍本宫么!”
“不敢!”池小秋委屈道:“这琴乐正是以银丝奏而发声,宴席间正是佐肴佳品,无色无形却又十分有滋味,正与娘娘所说相合。菜谱上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银丝供,娘娘尽可去翻。”3“你!”
钟应忱临行前曾和池小秋说过,他敢接了旨往江南一趟,便已经是正大光明站在严党对面,虽同周家虚与委蛇说了一车子话,却总有许多人不晓得,到时他出了京,能难为的只有她了。
“你放心,闹却闹不大,总要瞧着皇上的面子。”钟应忱说起这话颇有些讽意:“能躲便躲。”
池小秋咬唇:“要是躲不过呢?”
“那便得罪个彻底。”
池小秋看着这个局面,自思该是把“得罪彻底”贯彻到位了。
“好了,多大了,还同个孩子似的,总和人拌嘴。钟娘子不晓得你的性子,再当了真吓着她,看你怎么收场!”
明明和秦充容看着一般年纪,皇后教导起人来丝毫不违和,半嗔半笑便将此事揭过,看着还以为这两人要怎么要好。
可她下一句,池小秋便知道,皇后是在回护她的。
“钟娘子有这般才思,却有事要请教。老娘娘自天寒以来身上便不大好,又不想动弹,口里味淡,可做什么都不进不下,钟娘子可否给个方子?”
老娘娘是皇帝生母,位份不高,便是亲儿做了皇帝,仍旧让太后压得抬不起头,直到太后去了,皇帝才能尽心侍奉。
池小秋略一思忖:“ 不知老娘娘平素爱吃什么?”
“爱吃的简单,凡甜的都能多进些。这会不急,等宴罢,我再细同你说。”
依旧是无人搭理的后半场御宴,池小秋不去看秦家姐妹剜人似的眼光,数米一样一颗颗挑着珍珠米,终于等到撤宴。
皇后还记得方才的话,留她下来,身边剩□□己人,她说起话来便显出久别重逢一样的亲近。
“这话钟娘子听过便罢。老娘娘原先过了不少苦日子,独爱吃各色蛋类,尤爱鸡子儿,只是总这么几样做法,早便吃厌了,再吃别的又吃不下…哎!1”
后宫主子的口味有时瞒着宫外人,池小秋十分理解,薛一舌教她做菜,不仅教做法,教辨食材,还教了一肚子传奇故事,这老娘娘的情况正好让她想到了一样菜,便笑着说了出来。
“有一样桂花蛋,又叫三不粘,倒是开胃的。”
旁边一个老宫人听她说了做法,便知有几样难处,头一个便是要掌着绿豆粉混入蛋黄的量,不知要试过多少次才能做成,便央她道:“娘子可否做与奴婢一看?”
皇后才要斥她,池小秋便点头欣然道:“好啊!”
这么坦然的模样倒让皇后一愣,多了些好感。
各宫里置小厨房是惯常的事了,光禄寺的菜连官家都瞧不上,何况后宫,这宫人便是做皇后宫中灶上活计的,倒是头一次给人打下手。
池小秋一拿起刀,站在案前,便能让人看出是行家。
鸡蛋一个个磕在碗里,声音清脆悠然倒像是奏乐,单挑出蛋黄来,倒入绵白糖搅匀,另一只手端起盛着绿豆粉水缓缓加入,炒锅打造得极好,使来十分伏手,让池小秋不禁垂涎片刻,才将些许猪油化入,张手一试油温,便趁此时倒进蛋液,勺在炒锅中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巧劲推搅,直到变得微稠,才撤出柴炭将火转小。
旁边宫人看得惊心,总怕下一刻推搅着的蛋液便会炒糊,可池小秋总能寻到合适的时机淋入油来,两手节奏和谐,不曾有一会忙乱,直推了有几百下,就见原本嫩嫩黄色便成明亮的彩黄,看来光亮亮金灿灿。2原怕这样的东西发粘,可池小秋手一滑,就见那团点心柔顺地滑入白玉盘中,两侧还摆了几个红彤彤的小兔子糕点,宫人不由笑起来:“娘子好巧哪!”
这道菜是先呈给皇后吃的,旁边宫人拿筷子一夹,不提防就滑回了盘子,试了两次,才夹到碗中,奉与皇后。
咬了一口时,咦了一声,皇后诧异道:“竟不似其他点心一般粘牙。”
难得是虽然十分香甜又略略弹牙,却绵润软嫩,正合老娘娘这样年纪的人来吃。
本是想给池小秋长个面子,却误打误撞解了件烦忧事,皇后对她的好感又飙升一截。
没过两天,家里等着钟应忱来信的池小秋接到宫中赐礼。
一样是宫缎宫纱,几色常见宫点,另一样却是个牌匾。
上头写着三个字儿:“第一厨”。
结着彩环一路让人抬着过来的,是皇帝亲自赐的字儿。
这边稀罕了。
最稀罕的是太监躬着腰细说这牌匾原委,却和钟应忱没什么关系。
“老娘娘因得了娘子进上的食方子,十分喜欢,眼见着便好起来了!这一厨的名声,除了娘子,谁还担得起?”
而后宫里下的另一道旨,便是将秦充容连黜三级,理由便是言辞无状,行为不谨。
第185章 急风涌浪
秦充容被贬斥的消息一传了出来, 朝中上下没掀起什么波浪。
又非国母,后宫中一个普通美人,也干不到前朝的事儿, 只是却等于是放了个消息出来, 告知众人, 钟应忱虽出了京,家眷却是在上头记上了名号, 也不是能随意找麻烦的。
池小秋顿觉清净不少——连周家都不再派人往她这里来请“叙话”了。
她自忖同周家并没什么话好叙,倒有不少架好打, 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不来烦她,两相便宜,算是双赢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