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平和苗夫人一起给他见礼道别, 双方各自回到自己的船上。
这艘船上的布置跟原先那艘几乎一模一样,若非亲眼所见, 傅芷璇都不大相信他们就这样换了一艘船。
可能是最大的秘密都被傅芷璇知道了, 这会儿苗夫人一点都不避讳她, 领着她一起去了二楼,里面仍是一堆堆的黑漆大木箱,跟装银子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箱子里面装的不是银子,而是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制式大刀, 看得傅芷璇心惊肉跳。
瞧她面色发白,苗夫人知道她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拍拍她的手:“走吧,阿璇,到我房里坐会儿。”
这艘船二楼的布局跟先前那艘船也是一样的,苗夫人熟门熟路地带着傅芷璇往她的房间走去,进门后,傅芷璇紧抿着嘴,眼眶微红,乖巧地坐在她对面,一语不发。
苗夫人见她这幅委屈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倒是像一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普通女子的表现,也符合她的年纪和阅历。若是傅芷璇表现得过于冷静了,没有任何的异常,她反倒要担心,以后能不能掌控住她。
苗夫人伸手牵着傅芷璇的手,目光柔和,一如既往的真诚动人:“阿璇,我知道你怨我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你拉到这条船上。但我也是没办法,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傅芷璇低垂着头,声音低落:“夫人言重了,你待阿璇有恩,阿璇岂敢怪夫人。”
不是不怪,是不敢,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
但苗夫人也不介意,握着她的手,慢悠悠地说:“阿璇,你也知道咱们与大梁势不两立。大梁盛产铁矿,官府不许商户私营,铁矿武器都掌握在大梁朝廷手里,咱们就是有银子也难买到这上好的铁器。因而,朝廷没办法,才让咱们商户出面与他们私底下交易。只是这事说起来,到底有损我朝国威,不宜宣扬出去,你也别对外说漏了嘴。”
对于苗夫人这番误导性极强的话,傅芷璇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若以官银购铁器是朝廷主导,暗中授意苗夫人的行为,那陆栖行摄政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对苗夫人和徐荣平言辞间很是不屑,这可不像是对对朝廷有功之臣的模样。
还有,这批银子连官银的印记都没去掉,成先生能不知道这是官银?但按苗夫人所说,为了防止大燕壮大,大梁根本就不会卖铁器给他们,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苗夫人这番自以为圆满的话,实则漏洞百出。
但她只能心里明白,面上不能表现出丝毫。思忖片刻,傅芷璇配合地抬起头,小嘴微张,一脸的惊讶,极其配合地说:“夫人如此高义,为何不与阿璇早日讲清楚。害得阿璇还猜疑夫人,阿璇心中有愧。”
苗夫人按住她的手,无奈地笑了:“这不是没办法吗?兹事体大,未免走漏风声,我这也是没辙。就是现在,这船上,除了你我还有徐大人和他的几个心腹,谁都不知道这船上装的是什么。”
傅芷璇微微赧颜:“原来如此,阿璇多谢夫人器重,夫人放心,阿璇以后一定会守住这个秘密。”
苗夫人满意地抓住她的手:“光守住这秘密可不行,我已经带你走了一回,以后这条路就由你来在走吧。”
“啊……”傅芷璇的错愕全写在了脸上,愣了一下,忙摆手推脱,“夫人,阿璇才疏学浅,也没什么见识,哪做得了这事,你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苗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别担心,这事又不是年年都有,往往隔个一年半载才走一遭。而且徐大人会与你一道,士兵都由他调度管理,你只需安排好咱们家的伙计就是。你看,这次我受伤,你不是就做得很好吗?”
见她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苗夫人笑了,殷切地看着她:“阿璇,兹事体大,旁人我也信不过,你若不帮我,就真没人能帮我了。你放心,我也不让你白替我忙活,回去后我就让账房给你一份不低于田掌柜的干股。”
先是动之以情,然后晓之以理,最后抛出这么个大诱饵,苗夫人真是下了血本。要知道,田掌柜每年的干股分红就有好几百两,比她的两个铺子都要赚得多。
不过什么看重她之类的鬼话,傅芷璇是不大信的,苗家能取代她做好这事的人又不是没有。苗夫人看重的恐怕更多的是她一个和离女子,无依无靠,好拿捏罢了。
她垂眸沉思,在心里想着应该怎么表现才能拿好这个度,既不露出端倪,又能最大限度地减轻苗夫人的戒备。
“夫人,这……还是容阿璇再想想吧。”傅芷璇绞着衣袖,小脸上一片茫然,眼神惶恐无助。
苗夫人原也没指望她今天就下定决心,浅笑道:“也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契书我已经备好了,你想好了就来找我。今儿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傅芷璇是个聪明人,她相信她最终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夫人也早些歇息,阿璇告辞。”傅芷璇缓缓起身,给苗夫人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的房间还是在以前的老位置,就连房间里的摆设都一模一样,若非亲自经历这一切,她都会以为这是南柯一梦。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答应苗夫人,跟他们绑到同一条船上,既能保住小命又能享受富贵。只要苗家一日不倒,她的好日子就能一直持续下去。但这坏处是,万一哪天苗夫人所做的事暴露,她也要跟着倒霉,掉脑袋都是小事,只怕还会连累家人。
另外一条就是暂时假意迎合苗夫人,答应她,让她放松戒备,等船靠了岸,再偷偷去官府揭发她。这样的好处是,苗家出事也牵连不到她,但坏处也很明显。能把这么大批官银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船上,事后还没引来朝廷的追究,说明苗夫人与徐荣平身后的人在朝中势力颇深,若是揭发不成或是被他们压了下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傅芷璇想了半天也也没能下定决心。
***
这厢,成先生的船开出没多久,忽然,一支利箭从岸边飞来,重重地插在甲板上。
船上的人受惊,连忙把这事告诉了成先生,又问:“先生,要不要去追?”
“不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平安地把这批银子运回去。”成先生摆手,让人把箭呈了上来。
这支箭比寻常的箭大了一号,箭头由纯铁打造而成,穿透力极强,不过最吸引成先生注意的是,那支箭尾巴上绑着的一张纸条。
他飞快地拆开纸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银子有问题。
成先生的脸豁然变色,蹭地站起来,急匆匆地往二楼跑去,让一群下属万分不解。
“打开,打开,通通给我打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成先生决定再验一次货。
他身侧的心腹见了一面让人开箱,一面劝慰道:“先生不必担忧,咱们与苗家合作多年,手上又握着苗家的把柄,谅他们也不敢欺到咱们头上。”
但下一刻现实就红果果地给了他一巴掌。
除了第一个房间里近门口的几个箱子里是白银以外,余下的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石子,甚至连石子也只装了半箱子。
成先生一言不发,提步往隔壁房间走去。
这间屋里的情况更糟糕,十几个箱子里竟全是石子,连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成先生黑着脸,一口气把箱子全打开了,不出所料,余下的箱子里也全是石头。
“徐荣平欺我!”成先生怒极,几欲发狂。
旁边几个心腹下属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又怒又愤,先前那人立即出主意道:“先生,他们现在应该还未走远,咱们追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追!”成先生抿紧薄唇,从牙关中挤出这一个字。用数万件精良铁器换这么一堆废物回去,他如何向主人交差?
这艘船立即掉头,往峰江上游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