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微微点头:“你这法子算是不错,知道由表推里。段骞当年是个右侍郎,前尚书走了,接位也轮不到他,还有左侍郎在前,可首辅王韦录一手提拔了他,他们两个自是一派。”
贺兰又道:“都察院中张寒人缘不好,暗地里不少人都称之为傻子,说他既然被段尚书压着考绩,就该投奔其他阁老,总得有个依附,可他却偏偏自成一派,谁都要得罪,冥顽不灵,自讨苦吃。”
“呵,你的意思呢?”长平王笑问。
贺兰道:“奴才认为,张御史没有吃苦,该是甘之如饴。段尚书明里影响着他的考绩,暗地里该是赏了不少好处与他。”
“这就是段骞的狡猾之处,这等公认的与他为敌的人,若是参劾起他的敌对派系来,自然没人说是他的指使。”
“是。”贺兰道,“去年前礼部尚书致仕还乡,段尚书顺势接位,其中张寒也出力不少,就是他与其他几人一起参劾的前尚书纵奴横行,惹得士林纷纷抗议,最后逼走了前尚书。”
长平王低低冷笑了一声,“所以他这次又要故伎重演,使着张寒这把暗刀子,瞄上了户部杜晖。”
贺兰躬身道:“虽然事情是这样,但奴才却有一事未曾想通。”
“什么?”
“您惯常说户部杜尚书与王首辅各自掣肘,既是两人相争,也有皇上制衡臣下的意思在里头。王首辅他自己是明白此事的,因此不管明里如何针锋相对,他跟杜尚书的分歧也只停留在朝政表面上,私下轻易不会动杜尚书的人,为的就是怕皇上猜忌,明哲保身。然而这一回,利用段尚书指使张寒牵扯杜尚书,这事做得未免毒了些,王首辅为何突然转变了呢?”
长平王道:“这事是段骞自己行事,还是王韦录暗示他行事,如今不好定论。”
“段尚书与杜尚书并无私怨,若无王首辅指使,段尚书为何要害人……”
“你小瞧段骞了,他不是能安于现状的人。”长平王笑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段骞年过半百,然而进取之心却是未曾削减哪。”
一旁唐允低低插了一句:“王爷,小的虽对朝堂事了解不多,但礼部是清贵之极的地方小的却也知道。段尚书已是礼部顶点,又跟着王首辅做事,好处不少,名声与实惠都有,为何还要图谋那个户部的位置?虽然户部油水多些,但名声太不好,段尚书若图谋这个就是自降身段,他又不缺钱花,为何私下行此事?依小的愚见,恐怕此事还是王首辅指使。”
“月色这样好,本王就与你解释一番。”长平王又拽了一个迎枕靠住,抬眼看了看屏风上方透进来的微白月光。
隔了紧合的窗子和低垂的幔帐,再被屏风一档,这里实在看不到什么好月色,何况今夜又是个朦胧的薄云天气。底下几个人听了都是唇角微扬,知道王爷又在随口乱说。平日心情好的时候,长平王是很乐意教他们一些事情,他们更乐意听。
长平王斜倚在金丝迎枕之上,未曾挽起的长发随意垂着,顺着床沿一直垂落于地面厚密的贡毯,他疏淡的语气似是屏风后的月光一样漫不经心,“天底下读书为官的人,他们最终追求的是什么?一是位极人臣,二是金银满屋。怀有为国为民大志的人不是没有,但绝对不是段骞这个老货。”
“如今首辅位置上王韦录坐得扎实,护得严实,旁人插不进手去,何况王韦录的年纪又比段骞小,身体硬朗得不行,是以若要比谁老死得快,段骞在这上头大约是没指望的。因此,‘位极人臣’这一点,段骞这辈子是做不到了。即便老天有眼让王韦录死在他前头,现还有次辅贝成泰排在后头呢,也是轮不到他做候补。”
“官阶指望不上,他还求什么,就是求财了。礼部尚书虽是清贵至极,赚了声望能有机会扶摇直上升成首辅次辅,但王韦录堵了他的路,他不盯着户部的油水,又该盯着哪里?若是他染指了户部,以他如今的年纪,赚够银子也就该到告老还乡的年纪,岂不是正好。”
话音一落,下头三人都是恍然,才知段骞真的很有可能是行此事的人。贺兰不由说道:“奴才明白了,如今皇上和王首辅两人之间暗潮涌动,朝野上下正是异常敏感的时候,襄国侯作为造成这局面的始作俑者,他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么很可能皇上和首辅之间勉强维持的平衡便会被打破。而打破这个平衡的人,首当其冲就会遭殃,率先承受某一方的怒火。”
唐允道:“不管哪一方的火气杜尚书都承受不住,在户部做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干净呢?只需稍微揭出一点什么事情,他官位必定不保而落入旁人手里头,再挖深点的话,满门获罪都是有可能。”
一直没说话的关亭开言道:“如此说来,此事必是段骞做得无疑。王爷,咱们怎样惩治他?您吩咐下来,属下立刻去安排。”
“却也不用这样笃定,本王只是说一个可能罢了。兴许是段骞自己,兴许是王韦录指使,现无定论。”长平王沉吟道,“不过,不管主使是谁,行事的便是段骞和张寒无疑了。张寒那里,关亭你自己处置了就罢,你手段多,本王就不管了。至于段骞,唐允你拿个法子出来,上次本王说过要他致仕的。礼部的人最怕什么你可知道?”
唐允便低声回禀:“礼部清贵之地,得士林儒生之向往,是以他们从上而下的人自然最怕名声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