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了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贱人,连至亲的父亲和祖母都不顾了,连侯府小姐的身份也不要了,你要忘了祖宗吗?”
蓝老太太的呵斥伴着浓重的怒火,说到激动处不住的咳嗽,便有丫鬟轻轻拍打劝慰着,咳了好一会才停住。然而老太太咳嗽声一停,蓝如琦又开口言道:
“祖母是至亲,父亲是至亲,可生母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更是至亲。孙女今日说这些话要被人说是大逆不道,但生母就是生母,即便是姨娘的身份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生母要出家受苦,身为女儿,我怎能不侍奉左右,怎能不相陪同去?至于侯府小姐的身份,之于生母来讲,都是微不足道。”
如瑾和秦氏对视一眼,秦氏眼中满是浓浓的意外和不解,而如瑾深如乌墨的眸底除了震惊之外,更有深深的思虑。
如瑾知道,蓝如琦说出的这番离经叛道的话,前世的自己能说出来,以前的佟秋水也能说出来,但绝对不是一向怯懦示人的蓝如琦能说出来的。自蓝如琦亲口污蔑她和凌慎之出府幽会之后,如瑾便觉得这位妹妹行事说话与以往大相径庭,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而方才这几句话,更是将她的惊讶推到了极点。
她几乎要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以为这位四妹也是和自己一样,在某一日晨光初起的时候突然重生了,是以言行才变得如此不同,一改往昔。如若不然,蓝如琦这样的转变又是因了什么呢……
“微不足道?微不足道?!”蓝老太太已经怒到了极点,刚刚止住的咳嗽又被刺激复发,一边痛苦的咳着,一边哑着嗓子数落,“我看不是侯府小姐的身份微不足道,你想说的是,你祖母我和你父亲在你眼中都是微不足道吧!”
“孙女不敢,孙女并无忤逆祖母和父亲的心思,只想孝顺生母而已,但求祖母成全。”蓝如琦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并没有被斥骂的胆怯和惶恐。
“你要孝顺生母?好,好啊,好,既然你什么都不顾了,我还留着你在家里做什么,你不稀罕当蓝家的孙女,难道我还稀罕你不成?”蓝老太太嘶声骂道,“不肖的丫头,你就随你那宝贝生母同去,自此不再是我蓝家人,是生是死不要来侯府乞求帮助!”
蓝如琦叩头的声音在外间也听得清晰,“多谢祖母。”
“滚!给我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蓝老太太不知砸了什么东西,是瓷器撞击石砖地面的脆响。
“孙女告退。”蓝如琦告辞退出,环佩轻响,脚底无声走出了内室。
锦帘掀开的刹那,如瑾看见她一脸的平静安然,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欣喜藏在眼角,直到两人四目相对时,她那一丝欣喜才倏忽消失不见。但如瑾没有看错,那的的确确是心满意足的欢喜。
如瑾心中纳闷不已,也是担忧不已,为着蓝如琦这莫名其妙的请求和欢喜。没了侯府的庇护做支撑,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在外怎可过活?蓝如琦若真是为了董姨娘而这般作态,该是有决绝之色在脸上的,又怎会是欣喜。
“四妹,方才只听得只言片语,听你的意思,是要随着董姨娘出家修行么?”如瑾看住她出言询问。
蓝如琦朝秦氏行了礼,垂眸道:“姐姐听的没错,正是如此。生母受苦,做女儿的不能不侍奉左右。”
当着秦氏,她也不怕秦氏忌讳,显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如瑾扶着母亲的手稍稍用了力,示意母亲不要在意,继而朝蓝如琦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董姨娘自己作恶太多,是以要去佛前涤净身心污浊,这是应该的,但妹妹此去却是为何?若真是一片孝心想要照看她,身在侯府会有种种便利,送吃送穿什么不行,岂不比你亲自过去强得多。何况你口口声声说姨娘此去是要受苦,可这苦处,听闻也是你跪了大半夜诚恳求来的,四妹你不觉得自己所为前后矛盾?”
蓝如琦面色如常,只是抬眸给了如瑾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已经说过几次了,我的事情,不劳三姐姐挂心。自此以后我不再是侯府里的人,三姐姐,以后再不会有董姨娘对你和太太如何,你也不必过问操心我们的事了。”
她略略一点头,绕开秦氏和如瑾,轻轻走了出去。外间刚刚换了不久的薄毡帘子阻隔了外界寒气,随着她的离开,帘幕掀起,有一股秋日早晨特有的凉爽气冲了进来,拂起如瑾水碧色裙裾如鳞波微漾。
“瑾儿,四丫头怎会这样行事?”秦氏眉头深锁,显然亦是感受到了蓝如琦的不同寻常,更因为她的反常而生出浓浓的担忧。
如瑾嘴角弯起的笑意渐渐淡去,秋日朝阳透过雪色绫纸映进来,淡金色的光芒照亮她鸦青色纤长浓密的眼睫,却暖不透她眸底凝聚的霜色。
“母亲,不管她所为何故,为了一绝后患,还是不能让她如愿为好。她越是高兴,我心里越不踏实。”
内室里老太太一直咳嗽不停,丫鬟们端茶倒水劝慰着,繁杂的声音盖过了窗外鸟雀啼鸣。如瑾扶着秦氏等在门外,待得里头咳嗽声稍稍平息了一些,才掀帘进得门去。
朝老太太请了安,被吩咐坐下,秦氏扶了腰坐了,如瑾从丫鬟手中接过润喉的清汤,亲自走到床边端给老太太饮用。屋里檀香的气味还是十分浓重,混杂着药味,以及许久未曾开窗通气的霉潮气,吸进鼻子里,连如瑾都要感到喉咙不适,何况是有着病痛的蓝老太太。
“您嗓子不舒服,檀香少熏一些吧?”如瑾拿着银匙将碗中汤水递过去,轻声朝祖母说道。
老太太扶着胸口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倚靠在迎枕上疲惫地歇着,脸色蜡黄,无有血色,眼皮沉重的半合着,勉强看了如瑾一眼,张嘴将匙中清汤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