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次想要停止施粥了,可一到清早傍晚这一块的人就围的人山人海,大部分人他甚至都能叫出名字,真看着别人饿晕在他家门口他根本就不忍心,只能一袋一袋的把家中存粮往外搬。
粮食不够的时候,方天佑原本还想着出去买,可现在粮价那么贵,粮食那么缺,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就只能继续用着家中存粮。
为了节约粮食,家里现在和外面流民吃的一样,原本粥饭稠的还能立筷子,后来越来越稀,几个孩子饿的两腿直打摆子,天天靠方婶子给点钱上街上吃点干的,还不敢给佃户们知道了,怕闹。
家里请的奶娘都说好主家负责食宿的,可又让人下奶又顿顿给粥,就算再有奶喝粥也打不下奶来,所以奶娘们都咒咒骂骂着走了。
这些当奶娘的,之间都有联系,这一下方家“不厚道奶娘吃的还没佃户好”的消息一传,连奶娘都请不到了。
可怜小孩就靠米粥加母亲稀少的奶顶着,生下来还算大,越养越小的像猫。
正因为这样,方天佑的妻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再看他连家中最后一袋米都要拿出去熬了给这些没良心的,竟不想活了。
方婶子哭天喊地的一阵嚎叫,左邻右舍应该都听到了,可居然没人出来阻拦或劝解一番,就足见这家的麻烦有多让人头疼。
如今她哭喊着把这几年的委屈说了个干净,几个少年都是家大业大从没吃过苦的人,就连梁山伯,虽然最早几年过得艰难,可进了学馆后就没短过粮。
听了这方婶子说起自己家是如何由富转衰,一群少年顿时一个个都满脸茫然,他们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环境还并不足以完全消化掉这些信息。
这其中唯一能感同身受一点的就是祝英台,因为她也有过好心却被人当做好欺负一直占便宜的时候,但她并不是方天佑,被占了便宜冷了心后就开始保护自己,学馆里的学生毕竟是有羞耻心的,见她察觉了也就没几个再明里暗地里继续做小动作的。
像是主家数代施恩却还厚颜无耻,将胆子养的这么肥的佃户,莫说祝英台,就是傅歧、马文才,都没见过。
方婶子哭哭啼啼,似是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哭了出去,而她不远处的方天佑也是泪眼滂沱,满脸通红。
“是为夫无能,对不住妻儿家小,可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们更是要好好过啊,不然家就散了……”
方天佑看得出是个脾气极好的人,这么多年轻人在面前,被自家妻子从里到位抖了个干净却没有拂了面子的羞恼,只在不停的抹眼泪自责。
作者有话要说: 可这样的自责看在马文才等人眼里,又显得太过虚伪懦弱,心头一阵一阵的不舒服。
大概是哭了一阵后将情绪发散了不少,那方婶子终于揽着孩子站起身,向着送信的几个少年一一行礼。
“是我无德,让几位公子无端卷到我们家这些烂事里,让诸位看笑话了。”
她大哭大闹过,现在是蓬头垢面双眼红肿,长相却很温婉端庄,看着就不是个刁钻刻薄的妇人,看看她,再想想她的遭遇,更是让人唏嘘不已。
第124章 变本加厉
见方婶子不再寻死觅活了,孩子也能嘤哼着抬抬手,所有人都松了口心。
马文才眼角扫过那一袋米,米袋子倒是不小,若是寻常人家,那半人高的米大概也能管的上一家人吃一阵子,可考虑到这家儿子就三个,还有主仆,这一袋米怕是杯水车薪,也难怪方婶子寻死觅活。
他们不是来管家务事的,只是恰逢其会,不忍心见死不救,但他们和这方天佑的左邻右舍一样,若能帮就帮一下,要管到底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方天佑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连自己的娘子和岳丈都劝不好,他们这一群外人又能管多少?
所以现在所有人一门心思就想要赶紧送了信,快点走。
那方婶子不傻,也不是什么天真不解世事的大姑娘,见几人这幅表情,又是谢了又谢,直言没想过自家那外甥会担心他们,派人送信来。
她大概也被大姑子一家弄得寒了心,乍一听外甥居然还会担心他们的安危,刚刚被人凉透了的心就暖了一点。
就算他娘是个糊涂的,那公公婆婆也是心狠的,好歹他们方家供了这孩子去什么五馆读了书,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知道恩义廉耻,一听发水了立刻就请同窗顺路送个信。
这几个同窗非富即贵,一看也都是好孩子,所以说,人一定要读书……
方婶子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砸锅卖铁,回头也要把几个孩子送到五馆去。
既然庄子里和沛县都要看他们家笑话,让孩子在这里住着也不好,还不如送到五馆,也去读书,离一离这样的环境,跟着贵人们学着为人处世,不至于养成他们父亲这样的糊涂蛋。
这么一想,似乎又有了点奔头,之前抱着孩子一起去死的心思又淡了一点。
“哎,帮了这么多人,就没几个真心实意谢谢咱家,考虑过咱家情况的。说起来,血脉相连还是比外人强点……”
方婶子擦了擦泪,悄悄在外人面前给了方天佑一个台阶,想要所有人都不继续尴尬下去。
就凭这一点,马文才就对她升起了不少好感,沉稳地接腔。
“我们其实和李思田也不熟,当初我北上他请我送信,我心中还有些不悦,这未免太交浅言深了。现在一想,他又何尝不知道让我送信是为难我,大概是真的挂念不下你们,才厚着脸皮求我跑这一趟……”
他怕这方婶子一寒心之下又有了轻生之念,刻意将自己的不满和李思田的为难说了清楚,又将他们一行人摘了出去,免得这方大善人还以为他们和李思田是什么莫逆之交,攀上了关系求他们帮他渡过难关。
就他们家这难关,来多少个人都不够渡的,只有靠他们自己。
也是马文才多想了,这方天佑有这样的心计和城府,也就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样。
所以听到马文才的话,方天佑越发喜气洋洋,刚刚被方婶子破口大骂的憋索劲儿也终于缓过来了,捏着手中的信仿佛像是捏着什么后世的好人奖状一样,笑得满足极了。
大概是觉得这几个少年面善又愿意送信是个好人,方天佑将那信撕开,看着满纸龙飞凤舞的字迹,笑得有些讨好:
“几位公子,劳烦你们将信送来,只是我和我娘子都不认识字,能不能,能不能再劳烦几位……”
他们家以往收到信也是请街上写字的书生看的,给几文辛苦钱就行了,几乎所有不识字的人都是这样。
现在这种情况,他急着向妻子表功自己以往的善事不是白做了,当然来不及去请街上的书生看信,只好厚着脸皮请他们读一读。
这信是祝英台送来的,祝英台自然是责无旁贷,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我帮你读!”
她接过信,将信纸一展,眼睛随意扫过,正准备读出来,突然声音一收,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咙,眼睛里也露出了惊讶。
祝英台素来是个好说话的性子,要帮人读信自然不会刁难,如今这幅样子肯定信上有什么不对。
离她最近的梁山伯很是自然地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看了过去,心中也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