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臣公都觉得不该接受元法僧的献书?”他的目光扫过朱异和谢举,“如此说来,元法僧献徐州,倒是我梁国的大祸了?”
朱异伺候萧衍多年,立刻明白萧衍是想要徐州的,连忙出列奏言:“陛下,元法僧进献徐州,乃是幸事。如今魏国胡太后荒淫无道,天下英杰皆起南投之心,之前杨大眼将军之子便是证明。”
他笑着说:“所谓千金买马骨,如果我们拒绝了元法僧南投之求,以后便再难收归北方的名臣良将了。更何况,依臣看来,收下徐州也不是那么危机重重。一来,元法僧麾下的将士皆是元叉一脉,既被视为叛贼,便不容于元魏皇室,绝不会起反复之心;二来,徐州易守难攻,若元法僧是真心献城,我国取了徐州,未必需要用大军守城。”
“更何况,反正是白来的徐州,就算丢了,对我大梁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他笑呵呵地说着,那神态不似臣子,倒像是个商人。
“可要是真得了,那可是一片要地。”
朱异玩笑的一句话,倒让朝中不少人附和起来。
谢举身上还任着太子舍人,说起来也算是太子一脉的官员,但他确实更支持收下徐州,所以一直一言不发,现在皇帝看他,他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只能还算客观地说:
“元法僧献城,在大义上确实没有名分。但如果此事操作得当,也未必不能拿下徐州。”
元法僧还是魏国的臣子,魏国又没内乱,他一个将军领着魏国的领土投了敌,要梁国接受了投诚,确实等于打了魏国的脸,和宣战也没有两样了。
这话说的不置可否,萧衍有些失望,待看到一旁站着的马文才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问道:“佛念,你是白袍军的参军,此事你怎么看?”
从头到尾,马文才都置身事外,并没有下场参与争执,但皇帝有意抬举他,要他在这种御前朝议上露脸,他当然毫无轻忽之意,而是丢下一个众人未知的消息:
“陛下,元法僧是不是已经在彭城称帝了?”
他是散骑御史,又是秘书郎出身,平日里帮着皇帝处理文书,今早似乎在案头见到了这个消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旁人惊讶,萧衍却是毫无惊色,明显早已知晓,只是压下来没有告知诸臣。但是连太子都没有知道的消息,马文才却已经知道了,这让不少人不得不重新掂量起皇帝对马文才的信任。
萧衍自然知道元法僧在五天前登基了,只是这消息也是清晨才传到建康,他也是知道这个消息,才认为时机已到,开启了朝议。
只不过他帝王心术,按下了这个消息,想要看看众人对时局的态度罢了。
马文才见皇帝没有猜疑之态,这才看了太子一眼,尽量保持客观态度地开口:
“如果元法僧还是魏将,我们接受了献书,在大义上确实站不住跟脚。可现在元法僧自立为帝,无论旁人认不认,在名分上,他地位与魏主相等,我们接受的是一国之主的献书,不是魏将的。”
“况且,正如诸位臣公所言,这元法僧不是个有才干的人,如果我国拒绝了他的献书,哪怕徐州城高兵强,怕是他撑不到几天,就直接投降了。可要是元法僧拒不投降,徐州身处要冲,两虎相斗,必可大大削弱魏国的国力。”
马文才又不似太子和皇子们那般有那么多的幕僚和属官,凡事已经习惯了自己思考,此时应对起来,毫无犹豫之态。
“唯有接受了元法僧的献书,让他得知我国会驰援,才会放下顾虑死守徐州。到时候派出一位使者先安抚徐州、告知我国必保徐州和元法僧一家富贵的决意,再派出一路大军援应……”
“则徐州可得。”
第385章 慈不掌兵
对于很多大臣来说, 这马文才不过是皇帝新信任的一个宠臣, 说是“天子门生”,其实不过是一次等士族, 只不过因为一些不能言说的原因, 侥幸得了天子的看重而已。
不过在同龄人之中,马文才确实有着士人少见的才干和庶人没有的眼界,加上他能敛财、会骑射, 朝中许多大臣都听闻过他的名声, 又知道他深受皇帝信任,对他还算尊重。
然而在此之前,马文才一直都是内臣, 才能并不外显, 即便他能协助陈庆之管理好白袍军,也入不得这些心高气傲的重臣之眼。
这是马文才第一次正式参与御前朝议,也是首次展露出自己在军事上的才能, 有理有据、心思缜密,可谓是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当下便有许多老臣用“后生可畏”的眼神看向马文才, 就连一直不便出声争取的萧综都诧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替自己说话。
明明祝英台是太子的人,怎么看, 他和太子也要比自己亲近。更别说这几年他都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
若说情谊, 也只有在斋室里一起制服他长姐那点交情。
太子一脉的官员也恼怒不已, 看向马文才的眼神有些难看。
“怎么会!”
左仆射徐勉也是如此, 面对马文才强硬道:“魏国的军队又不是吃素的,难道眼睁睁看着徐州被元法僧交给我们不成?”
听到徐勉说出这话的时候,谢举便暗自叹息了一声,知道马文才此番要因为舌战群臣而扬名了。
徐勉是太子最信任的先生,也是东宫话语权最重的权臣,仆射已经等同于副相了,却看不出皇帝心中的心思,只能说徐勉对东宫那位的重视,已经超过了皇帝,甚至不愿再废心思猜度皇帝的所思所想。
正如谢举所料,马文才心里根本看不起这个看不清形势的仆射大人,冷淡地解释着:
“魏国这么快就举兵进攻徐州,准备必不充分,粮草辎重也不会充裕。徐州城坚墙高,几座主城城中的粮食足够吃几年,魏国想要打下徐州,若不付出惨重的代价和漫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魏国这么快时间便举兵前来本来就是虚张声势,想要元法僧见大军而投降,一旦元法僧不投降反而据守城市,魏军便没有了任何优势。”
马文才上辈子是没领过兵,但这辈子既然想要有一番作为,当然不可能不学习军事。
裴家本就多出将领,傅歧祖上也多有善战的将军,陈庆之虽然不通骑射可确实是位天才,对兵法和战略有超人的天赋,马文才有心向学,这几年来跟着陈庆之一起,学了不少东西。
更别说自从他和花夭、杨白华交好之后,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不少魏国的局势,甚至更因为想要打通走私的通路而一直关注着魏国的情报。
“所以,我们派去彭城安抚元法僧的使者速度一定要快,但我们援应徐州的大军则务必要慢。”
他对元法僧本人的道德问题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徐州一取,元法僧肯定是要来建康被养着的,不能再在徐州呆了。
“魏军进攻徐州的越急切、越猛烈,元法僧对我国的投效之心就越急切。我们在徐州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便犹如雪中送炭,如此一来,徐州之危一解,百姓必定感激,不会再起叛逆之心。”
朝议中的众臣虽然有不少是清要官员,可武将也有不少,一听马文才的话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这马文才怎么看怎么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