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太爷又叹了口气,召了外面侍候的心腹小厮,就算白老夫人满心不甘不忿不满,可是白老太爷此时却是非同一般的强硬,甚至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可怕的威胁,而非如往常般迁就她,让人强行送了她回自己的院子。
将白老夫人送走,白老太爷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那一刻,一向保养得宜的他显得无比的苍老。
他坐下后,便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苦涩道:“仲谦,你也坐下吧,这一日未正式迁宗改姓,你,还算是我的儿子吧。”
白二老爷没答他这句话,而是默默的依言坐下了。
白老太爷看着此刻满身防备身上脸上慢慢都是冷漠梳离的“儿子”,心中也是一阵阵的后悔。
他不该,不该纵容老婆子胡闹,先是伤了孙女的心,接着连一向孝顺的儿子都被推远了。
他又是一声长叹,道:“仲谦,你母亲她,也是被韦氏那市井愚妇所惑,又被寺中妖僧所骗,再加上这半年来的病痛折磨,这才一错再错。但你想想你幼时,她向来待你如亲子,此次,你就原谅她吧。”
白二老爷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突然苍老的样子,满脸的痛苦和悔意,心中也是不可避免的一阵难过。
可是,要他原谅,谈何容易,如若,如若不是女儿要嫁予蜀王三公子,不是陛下告知自己自己的身份,没有原夫人等人,那么,他的妻儿可能已经被害死,他的女儿已经被逼着嫁到那不堪的韦家……
就是在他说出自己身世之前,刚刚,这个满脸悔意的父亲可曾说过是白老夫人之错?他不是也在一旁指责他,让他谨遵孝道顺从了白老夫人,明明那些龌蹉算计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他可有一丝追究白老夫人和韦氏等人的意思?反是同样逼着自己嫁女予韦家,否则就是在逼死自己的母亲?
更是为了大哥三弟两房的利益逼自己认了那有着前朝皇室血统之女,还要将自己调到渭地才去认,让所有操作是在蜀地生,渭地认。
往深里想,那女子还是自己的侄女,将来万一事发,自己生女认女之事都是在蜀地和渭地发生,白家根本就可以推得一干而净,只作不知即可。
这样的人,也曾是自己孝顺恭敬的“父亲”,认为品性高洁有着百年世家傲骨的父亲!
想到此,白二老爷那颗微微松动的心又冷硬冰寒无比。
但他不想再和白老太爷掰扯那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道:“父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陛下让儿子认祖归宗,无论从君义还是从孝道,儿子都不得不从。明日儿子便去官府改了户籍文书,这两日我们这一房就搬出去吧。”
白老太爷脸上闪过一阵隐怒,他克制了十分掏心的劝道:“仲谦,陛下圣旨,不得不从。但这一家大小,一时之间如何能说搬走就搬走?我看,不若你们就去官府改了宗备了案,但还是继续住在白家……”
“不,谢过父亲了。”
白二老爷打断白老太爷的话,满带讽意的道,“老夫人对吾女恨之入骨,满白府都知她睡梦中都唤她妖孽,只恨不得把她嫁入韦家填那个烂坑或者直接勒死,又十数年来算计着想要除掉我妻儿,只因我不顺她的意,不肯杀我妻子儿女为她祭福,她便指我不配为白家子孙。”
“我,如何还能继续留在这白府居住?”
其实话一说开,后面就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文人,就是平日里一派文雅谦谦,但尖酸刻薄起来说出的话能刺到你不敢相信。
白老太爷又想开口解释,却是被白二老爷打断了。
他道:“父亲,我今日既还唤您一声父亲,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您何必逼我把那什么蓝嬷嬷还有叶嬷嬷害我妻儿的画押文书都拿出来给您看呢?”
说着白二老爷起了身,也不再看白老太爷紫涨了的脸,道,“儿子这就回去准备搬迁事宜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吧,还请父亲多多保重。”
他行到书房门口,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白老太爷道,“父亲,老夫人那里,还请父亲多费心了。姝儿毕竟不久就要和蜀王三公子定亲,我不想再听到什么说姝儿是妖孽之类的谣言传出来,也不希望老夫人对儿子的……不孝……念念不忘随时都要拿出来宣扬一遍,最后逼得儿子要和白府恩断义绝……”
“您知道,儿子手里捏着的,多的是这些年老夫人如何谋害我妻儿,谋算我妻子嫁妆的证据,那些东西,希望不要成为儿子最后自证清白的稻草。”
白二老爷说完就自己开了书房门离去了,白老太爷青筋毕露的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看着那敞开的书房门,只觉脑袋一突一突,要用最大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自己疯狂的怒意,心中也只想到一个词,白眼狼,白眼狼。
他真的养了一只白眼狼,这么些年,他都以为他孝顺忠厚端方,却不想,竟然是这样一只白眼狼!
白二老爷回到二房的院子,先是派了心腹小厮去陈府给女儿静姝和陈二舅夫妇送信,把这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请陈二舅夫妇领了女儿静姝一起帮忙安排他们白府这边诸人入住新宅之事。
接着就雷厉风行的唤来了长子白延樟长媳李氏以及大女儿白静妘,又请了大嫂杨氏,一点铺垫也没有直接宣布了自己非白家子孙,乃前朝容家后人,当年白家为着报容家大恩在战乱之际收养了自己一事。
然后不顾除了白延樟之外其他众人震惊的神色,让儿子儿媳女儿立即清理他们所有的物品,清点奴仆,和大嫂杨氏交割,务必不要拿走白府的一针一线,第二日便搬去西大街新置的那个宅子。
那些卖身契是在白家手上的奴仆,愿意跟着儿子儿媳女儿愿意一起走的,就付了赎身钱给杨氏带走,其他任何原属于白府的,想要带走,也都要列了单然后付了银钱给他们的大伯母杨氏。
饶是白大夫人杨氏一向镇定,此时也是被这事给震得一愣一愣的,听着白二老爷的一系列吩咐张着嘴站在那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待白二老爷打发了众人让他们赶紧去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后,杨氏欲言又止有心想跟白二老爷问清楚,又问白二老爷父亲和母亲可知此事,如何这么急着就要搬出去云云。
白二老爷却是半点也不想跟她多说,只道此事已和白老太爷商议妥当,他们这房会在这两日全部搬走,麻烦大夫人把二房属于公中的东西相关的册子都整理出来,好一一对认归还。
然后白二老爷就严肃着脸道他也得收拾东西,就不赘叙了,又提前谢过大夫人这两天的帮忙,然后施施然就走了。
大夫人看众人都走了,那心简直就是各种惊跳,忙带了自己的嬷嬷丫鬟赶去了白老夫人的院子去问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该怎样行事。
且不说陈二舅夫妇接了白二老爷的传信又是一番震惊,在静姝的好一番劝说和解释下赶忙去了新宅子那边,又仔细重新检查和收拾了一番,准备白二老爷一家子的入住。
那里静姝却是在做着另一件事。
其实静姝并不是在接到父亲传信才始知此事的。
白老太爷的院子和书房虽自认隐蔽,安全性十分之高,但对冬影千梅千雪等这些原本就是暗探出身的习武之人来说,简直就是来去自如。
之前白二老爷行为颇为怪异,静姝从姜琸那里又得了陛下已和她父亲谈过话的消息之后,就派了千雪暗中密切注意着白府的动静。
白二老爷和白老夫人去了白老太爷的书房说话,此事千雪自然也没有忽略,所以他们自认为十分机密的谈话内容其实转身就被千雪查不多一字不差的转述给了静姝。
静姝听完了那些话,一边惊讶和欣喜于父亲的转变,一边仔细思索了一番之后,觉着依白老夫人的性子,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掰扯完,因此便让人快马从映梅山庄取来了一沓账簿,然后唤了冬影秋蕊一起帮忙整理誊抄了几份“特别”的账簿,当晚就连夜让人送去了白府分别给了大嫂李氏和姐姐白静妘。
又让送账簿的人当着白二老爷和大哥的面传话给大嫂李氏以及姐姐白静妘道,想来她们搬离白府之前说不得和白府会有些银钱上的扯不清,这些账簿是当年容老将军托付父亲于白老太爷时有记录的大约的资财,以及这些年蜀中送回京中财物银钱的详细记录,其中还包括专门说是送给大哥大嫂侄女珠姐儿以及姐姐的各种礼物日常的使费。
还麻烦大嫂和姐姐也把这些年在白府二房以及她们自己的消费支出和公中有关系的使费等等好好整理一番,有个账簿也是有备无患。
免得又有人说他们白府养了你们这一大家子几十年什么的,骂他们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话传出去,总是有碍父亲和哥哥的清名的,读书人嘛,总是顶顶在乎声名这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