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的锅,只能背负,斗鸡从后面捂住怀特的嘴,把这没眼色的死宅领走了。
陆必行人似的一整衣领,来到小吧台前,冲看热闹的霍普一点头:“现在这些小孩,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快管不了他们了,见笑了。”
霍普——前任反乌会的先知,也在这架机甲上。
林静恒他们能安全取回变种彩虹病毒的抗体,这位神棍居功至伟,就算是在联盟法律体系下,功过相抵也能网开一面,当然不能再关着他。
霍普暂时没有重回反乌会为祸人间的意思,同时也知道不能指望林静恒这种人有什么感恩的心,林将军表面上放过他,没准哪天就让他死于非命。于是霍普提出把一些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反乌会信徒保释出来,自觉接受严密监管,除了洗澡上厕所,都有电子摄像头跟着,没事不出门,出门一定蹭工程队的交通工具,绝不落单。并且发挥特长,负责管理起了生态农业,类似于劳动改造。
反乌会的环境友好型生态农业水平很高,生产效率与产品质量都有独到之处,而八星系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霍普这次就是带着第一批农作物的检验样本回启明星做质检。
霍普一笑,没揭穿他,拿出一个有些浑浊的玻璃瓶:“自酿酒,没过滤,卖相不太好,味道还行,尝尝吗?”
陆必行欣然接受——航线图显示,他们距离启明星基地还有不到一天。从独眼鹰他们遭到伏击开始,一连串的事情让他马不停蹄地到处跑,他忙着建设,林疑似自由军团武装,两个人的行程一直阴差阳错,聚少离多,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林静恒本人了,期盼得恨不能就地哼起歌来,这会别说是一杯卖相不好的自酿酒,就算霍普给他倒一杯洗脚水,他也能飘飘然地喝下去。
一入口,他才发现这东西味道很特别,居然还不错,陆必行是个活泼外向的人,从来不吝惜表达赞赏:“怎么这么好喝,还有吗?”
“不同的菌,不同的谷物,微妙的环境变化,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味道,每一口都是独一无二的,”霍普带着仙气说,“我还有一些,但是和这一瓶的口感可能会有微妙的差别,如果不介意这个,我回去送你两瓶。”
霍普这个人,只要开口,每个标点符号都要转着圈地兜售他的三观,稍不注意就能把闲聊变成传教,也是个人才。
陆必行假装没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没关系,我是吃营养膏长大的,舌头没那么刁。”
霍普点点头:“营养膏和营养针虽然妨碍了人们品味美食,但确实救了很多人的命。”
其实营养膏和营养针对人体来说更健康,在部队之类对体能体态要求比较高的地方,是非常理想的代餐,但它确实强行改变了人类的自然饮食习惯,一直以来饱受美食爱好者和科技批判者们的诟病,陆必行没想到反乌会的“先知”竟然能接受代餐,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你觉得我们都是反对社会发展的疯子吗?”霍普笑了起来,然而随即,他又叹了口气,“你这么想也有道理,组织中确实有很多人都这样,为了反科技而反科技,从来不去探究这背后的逻辑,什么事情舍弃了起码的思想体系,一走向极端,就容易变味。”
陆必行不知该作何评论——反乌会本来不就是个极端邪教组织么?
“我们一开始,只是想让人们能停下脚步,时时反思自己,不要被自己的傲慢和冲动毁了,”霍普正色说,“人类的文明,看似固若金汤,其实像是一艘四面漏水的破船,你不随时保持警惕,它就会放纵地滑向黑暗和深渊。”
陆必行很赞同地点点头:“比如现在。”
“比如现在,”霍普说,“伟大的星际时代,伟大的伊甸园网络吞噬人们的灵魂,伟大的星际超时空重甲能装载毁灭一整个星球的武器,所有人都在争斗,所有人也都在走向毁灭,你看着这些立场各异的人,最后都会与泥沙俱下。这就是我们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反对过分干预改造自然,反对过于依赖人造产品的原因。”
陆必行又呷了口米酒,他第一次喝这种纯手工自酿的酒,入口非常温和,沉到胃里却很有质感,一种有层次的温暖感觉弥漫开,回味处理得不太圆满,有点苦涩,但反而显得更特别。
霍普说:“当年联盟的自由宣言,多么伟大,不到三百年,凡人的一生还没过去,就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为什么?难道和伊甸园没有关系?伊甸园一毁,马上有人针对它扩散毒品,我听说都已经流毒到了第八星系,未来还会有很多人家破人亡,这难道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们已经听见了地狱的钟声,可还不知悔改,不断地往下滑。确实,组织里有一些疯子掌握了话语权,但联盟就不疯狂吗?伊甸园不疯狂吗?你不能因为他们疯子多,声音大,就认为他们是正常的。”
“你说得有道理,”陆必行不置可否地一点头,“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错的,也许未来看,在我们所处的这段历史中,你们有短暂的预见性,而在更长的时间里,你们又成了后人嘲讽的短视人,在历史这条漫长的河边,每个角度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风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赞同你们,因为我能活个二三百年很了不起了,这一生到死也不足以验证一个结论。”
霍普:“谦虚了。”
“没办法,”陆必行一摊手,“我的工作就是不断试错,不断为新的想法热血沸腾,再在摸索里自行否定,时间长了,对‘对错’的看法会保守很多,职业病吧。同时我也认为,信仰是非常好的东西,特别是在这个每五到十年换一种生活方式、人均寿命却长达三百年的时代,它能守着你的神智,让你不至于迷失自己。”
“陆老师这么想,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是霍普先生,”陆必行问他,“假如你为了立场、观点甚至利益而战,随着时过境迁,你的立场可以更改,观点可以推翻,利益也可以权衡放弃,这一切都可以是错的,而错了也都可以修正重来,不会伤筋动骨。但信仰不同,我觉得信仰必须要神化,不能离世俗太近,不能扯进世俗的冲突里,因为它要么永远且绝对正确,要么面临全盘崩塌,可是人类文明动态发展,曲折而反复,没有什么能永远正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你怎么办?你是崩溃呢,还是像那些走火入魔的人一样,害人害己,执迷不悟?”
霍普沉默良久,缓缓地一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但陆老师,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人类起源于信仰’。”
陆必行回答:“人类也将毁于信仰。”
这两位都是满口歪理邪说、一言不合就要给人洗脑的神棍,凑在一起互相洗,活像两只浣熊互相搓,发现谁也洗不动谁,只好相逢一笑,还起了一点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这时,机甲广播里传来怀特支支吾吾的声音:“陆老师,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您能过来一趟吗?”
陆必行放下酒杯,“啧”了一声,对霍普说:“为了交通安全,我得给熊孩子收拾残局去了。”
霍普点点头,随后,突然又问:“陆老师,你有信仰吗?”
陆必行一顿,刚想说自己是个喜欢多角度看问题的科学工作者,话没出口,却莫名想起了那天撑开护理舱,捏住他手的男人。
时隔多日,那天的情景依然反复在他梦里出现,颇有点要刻骨铭心的意思。
不好,他想,归心有点似火箭。
陆必行舌尖打了个磕绊,出了神,脱口而出:“有吧。”
他们是在启明星的傍晚抵达大气层的,刚一靠近,就收到了机甲收发台的调度信号――大批军用机甲将在三小时后,从银河城外第四航道出发,请附近起降的机甲驾驶员们打开自动导航系统,注意相互闪避。
“哎哟,”图兰因为怒火还没平息,幸灾乐祸地瞥了陆必行一眼,“提前三小时清道,干嘛啊?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是将军亲自出门吧,看来有些人没什么运气啊?”
陆必行头天拆了人家的机甲,至少违反了一打星际交通法规,没话好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们穷啊,”图兰摇头晃脑地说,“当家的一天到晚要出门打猎混生计,连婚假都没有——哎,对了,陆老师,我想采访你很久了,睡到林静恒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机甲在下落途中被气流颠簸,陆必行差点让唾沫呛住。
图兰大笑起来,拍了拍他,顺手在他平整的肩头摸了一把:“不怎么样吧?不怎么样是正常的,我说你怎么基本不在他那留宿呢。跟你说,这些看着光鲜的‘高岭之花’味道都不怎么样,不是放不开就是活不好,被人伺候惯了,根本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谁难受谁知道——那什么之后他自己跑去抽烟也不知道给你盖条被子吧?”
陆必行不想跟老流氓讨论这种下流的话题,只好文静地笑而不语,心说:你上次还告诉我闷骚好呢。
机甲开始穿越云层,趁着噪音大,图兰大喇喇地问他:“我那有点助兴的药,你要不要试试看?”
陆必行按了按自己的耳朵,装没听见,决定回去以后举报她。
机甲站十分繁忙,说来也是奇怪,自由军团那些卖生物芯片的不知怎么那么执着于八星系,苍蝇似的,三天两头试图渗透,被打得北都找不着,隔一段时间又出现。这次,侦察兵顺藤摸瓜,摸到了他们在第八星系的指挥中心和军备补给站,正适合打劫,所以林静恒特意点了一打运输舰随行。运输舰没有机甲那么高的机动性,要提前往轨道上装。
一般这时候林静恒会坐镇机甲站台指挥中心,陆必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工程队里溜出来,直奔指挥中心而去,打算趁着他们还没出发,抓紧时间见林静恒一面,谁知隔着老远,他就看见指挥中心门口逡巡着一个面色凝重的独眼鹰,叼着根烟,一脸守在鸳鸯小旅馆门口准备扫黄的正气凛然。
陆必行后槽牙疼了一下,借着机甲站里各种大型设备躲了躲,心里开始琢磨怎么绕开独眼鹰。他背后是一架停靠在机甲站外围的小机甲,陆必行的后背刚一碰到舱门,舱门就意外滑开了,陆必行没提防,脚底下踉跄了半步,还没来得及扶稳,一双手突然从舱门里伸出来,一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进去。
陆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