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带着一身的疲惫,响应召集,快步来到会议室:“什么事?”
会议室里站了一排神色凝重的随军医生,旁边是几名反抗军军官,中间的桌子上有几枚芯片。
“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受芯片人的幻觉影响的,只有芯片人。”一个年轻的军官说,“我愿意接受注射,试一试。”
一个医生的五官快从脸上滑出去了:“胡说八道,生物芯片的特性是无条件服从高级芯片,你注射了芯片,根本就不能算我们的人了,行为和想法根本不能自主,还打什么!”
“不,”那军官说,“我观察过,芯片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不能自主,在高等级芯片人没有下达命令的时候,他们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艾丽莎迟疑片刻:“确实,这也是他们宣传芯片的噱头——不影响正常生活。”
军官说:“所以我的计划是‘一次性’偷袭,派出自愿接受芯片注射的人,伪装成自由军团,在对方察觉之前发动突袭……”
方才争辩的医生说:“然后你们就会被高等级的芯片人控制。”
“所以说,是‘一次性’偷袭啊。我们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然后在被控制之前解决掉自己,来得及,就手术取出芯片,来不及,就预先设定好,”军官看着医生,指着自己的脖子笑了一下,“朝这开一枪。”
医生愣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艾丽莎喃喃地说:“那是什么意思,要用人命去填吗?”
“诸位,”年轻的军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第二星系反抗军负责人伸手盖住了那几枚保存芯片的培养皿,良久,沉沉地叹了口气。
于是一场殉道式的反击从第二星系开始,很快传播到了其他星系的反抗军那里。
亿万星河里,浮起赴死的人。
第176章
玫瑰之心里的联军很快适应了陆必行的节奏, 联军最初的混乱也被按下了中止键, 并迅速集结。
双方开始争夺那一线的阵地,打成了一团浆糊。
整场战争的核心林静姝本人, 却闲散得好像个局外人——她光动嘴, 偶尔下几道简单的命令, 连指挥舰都是手下芯片人在开。就算外面炸出了坑,只要机甲里的仿重力系统还在运转, 就碍不着她插花。
她手里有一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蔚蓝之海”, 林静姝仔细地去除多余的枝叶,试图在花瓶里摆弄出一个造型, 可惜不知怎么, 别人剪花枝是“错落有致”, 到了她手里,就成了“忽长忽短”,名花被她插得跟路边随便长的一样,她打量了一番, 自己也觉得像一团狗啃过的野草, 于是推到了一边。
他们全家都是“质地冷硬”的人, 天生与浪漫文艺绝缘。
“主人,是否按计划发起下一轮攻击?再这么被动下去,一旦伍尔夫的人工智能军团过来,我们可能会腹背受敌。”
“不要急。”林静姝看了一眼军用记录仪,淡淡地说,“他们就快坚持不住了。”
林静姝说得很对, 联军现在就是外强中干,陆必行快坚持不住了——被芯片“感染”的精神网一波一波来,无止无休,那么多的联军,压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但凡他没有被芯片改造成可以二十三天不眠不休的“超人”,脑子大概已经爆浆了。
偏偏这种情况下,还没有人能替换他。
林静姝最开始在自己的通讯频道里公放,见缝插针地宣传异端邪说,后来联军技术人员被屏蔽了,于是就一直给林静恒的指挥舰发通讯请求。
林静恒拒绝了三次,第四次很快又到。
重甲指挥舰上的通讯兵用眼神请示他,正准备再次拒接,却见林静恒犹豫了一下。
陆必行的瞳孔已经有些发散,是精神力损耗太过的缘故,他话也顾不上说,直接把胳膊伸进医疗舱,让医疗舱给他打舒缓剂,林静恒摸了摸他的胳膊,肌肉绷得像铁一样紧——这回他俩谁也别说谁了。
再这样下去,就算陆超人坚持得住,湛卢也未必能行。
林静恒倏地转身:“接。”
在太空监狱,林静姝没等他睁眼就跑了,之后在第一星系重逢,林静姝又藏头露尾,没露面,直到这次从沃托一路打出来,林静姝仍是一直通过手下的芯片人和他们通话,好不容易露出本来面貌,还是个冒牌货——
这样算来,他一直没能看见她的脸。
林静姝穿了一件旧衬衣,样式可能是十年前流行过的,现在看着有点土,不过美人套个麻袋也寒碜不到哪去,这点“淳朴的过时”反而给她添了一点青春气,乍一看,竟依稀还是当年读书很用功的社会学学生,与林静恒的记忆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直到看见她本人,林静恒才惊觉,方才那个眉目一模一样的提线木偶确实不像,表演流于表面,僵硬,还夸张,少了那么一点平静的自在。
他在决定接受这个通讯请求的时候,是打算想方设法扰乱对方心绪,给联军一点喘息的机会。
可是此时,他看见林静姝的眼睛,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睛也是深灰色的,女人的眼睛总是显得大一点,眼尾有一对优美的、下弯的弧度。眼神清明透亮,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像联军一样,认为自己在为值得的东西而战。
“嗨,静恒,”她甚至微笑了一下,轻快地跟他打招呼,“幸亏兄妹是旁系血亲,彼此没有赡养义务,断绝关系也不需要公证,咱俩口头道别就可以了。”
林静恒端详了她片刻,轻声说:“增援令已经在几天前发回了第八星系,算来现在差不多该到了,后面有伍尔夫追着,你越不过玫瑰之心,如果你立刻缴械,我们暂时还对付得了伍尔夫,至少能保证让你活着。”
“然后让你们审判我吗?”林静姝静静地说,“我要打碎一个旧的世界,到头来,又让这个旧世界用落了灰的价值观和道德观来判我有罪,这个逻辑你不觉得很滑稽吗?话说回来,静恒,不要欺负我没常识,消息也好、援军也好,穿过虫洞的时间也不受你控制吧,骗人得有点诚意啊。”
林静恒:“我确实控制不了,所以你要拿命跟我赌吗?”
“我运气不怎么样,”林静姝说,“但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总得试试,伍尔夫那个老不死算计得我很被动,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陆必行身上的舒缓剂开始起作用,精神力过载的症状稍有缓解,他在混乱中听了一耳朵,顿时觉得啼笑皆非,感觉现在的玫瑰之心已经成了个旋转盘,这两位在倾家荡产,比谁手黑。
林静恒沉声说:“疯子的路,连一条都不应该有。”
“人们烧死布鲁诺,判哈登博士反人类,秘密追捕劳拉的时候,也觉得他们都是疯子。你们啊,只是被所谓‘文明’迷昏了头,”林静姝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人一直在改变环境,拒绝进化自己,这样下去,发展会饱和,总有一天,我们这些和原始人没什么不同的变种猩猩,会无法收拾自己制造出来的烂摊子。你以为管委会倒台就算完了吗?若干年以后,伊甸园二号、伊甸园三号……或者众多类似的东西接二连三出现时,你才会明白我是对的。”
“哈登博士和劳拉没有像你一样血债累累,劳拉最早发明的生物芯片也不是让你犯罪的!”
“因为劳拉和哈登博士错了。”林静姝说,“他们想单纯从技术上解决社会问题,是隔靴搔痒。至于劳拉的‘进化设想’就更可笑了,身体进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现在的人能活到三百岁,比寿命只有几十岁的古人强在哪了?她这种进化只是制造新的社会矛盾,产生新的战争而已,对不对,陆总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