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妤暗横她一眼。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外面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
与娴妃相视一望,二人皆起身到殿门口迎驾。
“陛下大安。”齐齐下拜,苏妤未见苏澈的身影,心下担忧更甚了。皇帝也一反常态地在她们面前停了一停,才道:“娴妃回宫去。”
“……诺。”听出皇帝的口气不对,娴妃心中一紧,看了苏妤一眼却多言不得,躬身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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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自然是生气的。一直以来,他不看苏妤与苏澈间的书信往来,是想她心安,也是相信她不会做不该做的事。她却是利用了这份信任,在他眼皮子底下让苏澈走。
一个熟悉的信封被掷在苏妤面前,苏妤一怔,即有一阵窒息:“陛下……”
“你自己说。”皇帝看着她,目光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森然,“‘去靳倾,别回来’——你安的什么心?”
苏妤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皇帝淡看了她半晌,冷笑又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起码在写这信就知道了是不是?亏得你在朕面前装这么多天,刚小产完的人,你也不嫌累!”
好像已有许久没在苏妤面前说过狠话,贺兰子珩这次是委实着恼,明知她现在十有八|九担心着苏澈是否无恙,却连跟她多解释半句的心都没有。
“你是不是拿准了朕不会动你?”皇帝说着,口气狠厉,“苏澈是禁军都尉府的人,你知不知道他若逃去了靳倾,是多大的罪?”
从这封信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没的辩了。跪坐在地,一声不吭地听皇帝说着,答不出话来。
“哑巴了?”皇帝冷然轻笑,“现在知道怕了,你让苏澈跑的时候怎么半点不怕?”
“陛下要臣妾怎么办……”苏妤强撑起笑容,“那是臣妾的弟弟……让臣妾看着他死么?”
皇帝目光微凌:“朕没想杀他。”
“可父亲已经死了……”苏妤颤抖道。
皇帝重重沉下一口气,心知有些话纵使狠了些,也还是先说明了为好。苏妤一直为苏家战战兢兢的,他也一直顾着她这些想法,目下的这意外却足以让他们撕破脸,若不是苏澈大着胆子如实说了,日后难免收不了场。
“苏妤。”皇帝冷睇着她,口气毫无缓和地一字字道,“第一,朕没杀你父亲,是谁假借禁军都尉府的名号做的,朕也想知道;第二,朕从前对你有亏欠,对苏家却没有。你念着你的家人是人之常情,但你最好有点分寸。”
☆、106
苏妤惊得倏然抬起头:“陛下您没……”
“朕没杀你父亲!”皇帝怒然,“你既是早就知道,你问过朕么?哪怕你是伤心,你在朕面前提过一句么?”
从来没有。一直瞻前顾后地不敢多言,想让苏澈避开,想自己去找佳瑜夫人寻仇,却从来没想过要直言问上皇帝一句。
“朕是有两年待你不好,可算起来,待你好也有两年了。”皇帝一声自嘲般的轻笑,“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一点也不值得信任?”
贺兰子珩有些承不住。这不是头一次发觉苏妤不信他了,但从前……毕竟是他的转变太突然,如今他觉得他们已相处得那么融洽,苏妤都已有过身孕了,原来竟还是不肯多信他半分。
“连苏澈都知道先问朕一句出了什么事!”皇帝道,“你就非得擅自做主?你早一天告诉朕你知道你父亲的事,即便真是朕杀了他,你觉得朕能把你如何?杀你灭口不成?”
哑口无言。这样的扭转全然出乎苏妤的预料,皇帝的盛怒让她很有些惧,更加不敢开口。
贺兰子珩看着她的神情,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心中亦平静了些。各自静默了一会儿,他带着两分余怒往内殿走去,丢给她一句:“进来。”
苏妤一怔,忙不迭地站起了身,随他进去。
心知她跟在身后,贺兰子珩入殿后蓦地转回身来,弄得苏妤一惊,也连忙停了脚。抬头看了看他,复又低下头去。
“有话就说!”皇帝现在是看着她这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就生气,“再有话不说地自己瞎琢磨,就别怪朕不给你留情面。”
“陛下……苏澈……”苏妤不安道。
“苏澈没事。”皇帝冷声回道。缓了口气,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划,“你告诉朕,朕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信不过到如此份上的错事?”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在先前的两年里,尚无什么事会到这个份上。便是贬妻为妾让她始终心有隔阂,也不该是在这么久的相处后还有这样的不信任。
“你坐。”皇帝扫了眼面前不远处的案几,苏妤行过去坐下,他也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舒了口气道,“今天把话都说明白了,你想问什么随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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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沉吟片刻,轻轻开了口:“擅作主张是臣妾的不是,但父亲的事……臣妾是不敢问,陛下您却是有意瞒着臣妾的。”羽睫轻覆,复又道,“若不是知道陛下您有意不肯让臣妾知道,臣妾便不会绕个弯子再去打听……”
贺兰子珩微有一哑,遂道:“朕那是怕你动了胎气。”
“可陛下您不说,正好让人拿来算计了不是?”苏妤一哂,“正好您瞒着、打听来的事又都说是禁军都尉府做的……如是陛下碰上这样的事,陛下信哪一边?”
这回轮到了皇帝沉默未答,苏妤笑了一笑,又说:“禁军都尉府本就是只听您的旨意,在打听到了这样的事后,臣妾怎么敢问陛下……又怎么问陛下?”
“是,臣妾知道陛下您不欠苏家的……可那是臣妾的家人啊,臣妾怎么可能任由着他们死了、自己什么也不做?”苏妤低着头,缓缓说着自己的心思,“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臣妾也想信陛下。可宫里势力这么错综,朝中更是,陛下您总有您的权衡。您要顾全您的大局,臣妾只想保住苏家……臣妾又如何知道,在您的‘大局’里,哪句话是容得臣妾问的、哪句是不容臣妾问的?您怪臣妾不说,可臣妾却怕言多必失……”
贺兰子珩无声地打量着她,试着体会她这番挣扎的心思。想想也知道,这么活着必定是累。朝中的大世家不少、有女儿在宫中为妃的也不少,历朝历代都是。如是旁人也还罢了,偏是她苏家……根本无法与之和解的一家。他打压着苏家,苏家拼命想要东山再起,被夹在中间撕扯着的便只有她这个苏家的女儿。贺兰子珩也清楚,不管苏璟在那两年里有没有管过苏妤的死活,苏妤这性子都是绝不可能丢下家人不顾的,她顾忌得太多,又无外力可借,就自始至终都一个人硬拼着,只想让父亲和弟弟安稳地活下去。
苏璟却还是死了,姑且还可以认为是死在禁军都尉府手里的。
贺兰子珩懊恼一叹,心念一转,问道:“你是如何想到去打听这事的?”
“是温氏……”苏妤颌首如实道,“那晚温氏告诉臣妾,臣妾家里出事了。臣妾当然要去弄个明白……后来想想,怕是有人有意要臣妾听说这些罢了。”
果然是彻彻底底地成了旁人的话柄,还不如他早些告诉她。贺兰子珩思量着,叫来了徐幽:“传沈晔和苏澈,来绮黎宫。”
“陛下……”苏妤一愕,“这是后宫……”
皇帝斜了她一眼:“这不是为了让你知根知底么?你没出月子又不能出门。”
“……”苏妤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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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祠中给父亲上香的苏澈听了皇帝的急召,又听说是去长姐的绮黎宫,一时心焦不已,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