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不见热络,比起其他人来显得格外冷淡,可是想到当年的姬无垢,似乎这样才是正常的,凤垣一笑转身看自己的几位妹妹,“她们你都还认得吧?”
姬无垢在蜀国为质多年,即便不熟识至少面是见过多次的,他打眼扫了一便,眼神好似再看一群陌生人,而后只是点了点头便又看向了凤钦,他如此冷淡,让本来准备好了见面之词的凤念蓉几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凤钦眉头微微一皱,还是笑着抬手一请,“先坐下说话,你不是旁人,不用那许多礼数。”
姬无垢点了点头,还是给了凤钦面子,他先安坐在凤钦左下手位,凤垣几人才分别依次落座,凤钦笑意温煦道,“怎忽然来了巴陵,若是提前递个国书,孤也要派仪仗出城接你,真真是啊,过了这么多年,孤都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见了。”
王庆带着侍奴们悄然进殿为主子们奉上热茶,听见这话不由打量姬无垢神色,姬无垢表情冷峻,连嘴唇都未牵一下的道,“走得急,便未递国书。”
他是以一国公子的身份来巴陵的,但凡如此大都会递上一份国书,而蜀国也好凭着身份安排迎接事宜,便如同商玦来巴陵的时候一样,凤钦是派了蔺辞去接的,可是这次姬无垢来的悄无声息的,简直让凤钦猝不及防,而最让他震惊的却还是他此行的目的。
姬无垢这话略显敷衍,他在路上少说要走半个多月,怎么会安排信使送信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就是他不想让人提前知道他会来巴陵……凤钦敛眸一瞬,“当年你离开蜀国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而今五年过去,孤早几日听到你的消息也甚是欣慰啊!”
姬无垢五岁就被送来了蜀国,在蜀国一待就是十年,当年蜀国人都以为晋王已经忘记了这个儿子,却不知为何十五岁的时候忽然又来人将其接了回去,算一算,姬无垢被接回去的时候正是朝夕被带去赵国前后,而这二人一别这么多年,朝夕更是被商玦救出了赵国,既然如此,姬无垢到底是因为什么此番非要向朝夕求亲?
姬无垢当然知道凤钦说的“消息”是指的什么,这世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有将别人都踩在脚下他们才知道仰望你,若非他受晋王看重,莫说迎接的,即便他来这里也不会有公子公主一堆人等着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凤念蓉几人,他心底对凤钦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姬无垢直截了当的道,“王上,关于求亲之事无垢适才已经去见过了摇光公主,并且已经向她表达了求亲的意思……”
凤钦眉心一跳,他只知道如今的姬无垢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却没想到他这行事竟然如此横冲直撞,凤钦强忍着才能保持面上的笑意,“三公子既然去了,却不知朝夕是怎么说的?三公子应该知道,朝夕已经和商世子定亲了……”
姬无垢微眯了眸子,神情仍然冷峻,“她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和人毁了婚约的人,我会在巴陵留一段时日等她改变心意,还有,他们的婚约其实还未得镐京承认。”
凤钦一口茶梗着上不去下不来,幸而他修养极好,否则就要当场翻脸,“这……商世子的聘礼已经送来,而孤也收下,他们订婚的消息必定也传遍了整个大殷,镐京那边只是早晚的事,三公子青睐朝夕是她的荣幸,不过做人要讲道义……”
凤钦语气故意温和了几分,免得气氛太僵过于尴尬,姬无垢闻言倒也不气,只是十分平静的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说了,我等她改变心意。”
凤钦低头,笑意有些无奈,“那若是她不改心意呢?”
姬无垢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时有些暗沉,“她不改,自有不改的法子。”
微微一顿,他又道,“然而不管怎样,我来蜀国只求她一人。”
他没看凤念蓉几人任何一人,可这话分明就是对着他们说的,凤念芷当下便红了脸要做怒,凤钦把玩着茶盏,笑意终是清浅了几分,“那好,三公子也是明理之人,断然不会胡来的,你在蜀国生活了十年,如今重返故地便当是怀旧了,孤马上命人给你准备宫殿,也别去外面了,就依旧住在宫里吧,还和从前一样住在毓秀宫如何?”
姬无垢这次倒是乖顺的点头,微微一顿后又道,“还请允无垢自由出宫之权。”
凤钦笑开,他眼下可不是当年的小质子了,当然可以随意出入宫阁。
“那是自然的,你路途劳累了,今夜孤为你接风。”
姬无垢摆了摆手,“接风就不必了,王上也说了无垢算半个自己人,那就不用这些虚礼了,再者朝夕今日似乎是受了伤,晚上我还要去探望她的。”
凤钦一听这话恨不得眉头倒竖,朝夕受了伤要探望也该是商玦探望,怎么就轮到他去探望了?!若他前去探望撞上了商玦惹得商玦不高兴可如何是好?!
凤钦心底满是不同意,却又不好明说出来,表情一时似笑非笑实在是辛苦,姬无垢年少为质,之后被接回去毫无根基之下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简单,他一想便知如今的局势对他很不利,而他在蜀国生活了十年,怎会不知凤钦的性子,何况凤钦将商玦奉为座上宾的消息整个大殷只怕都知道了,他低头看着茶盏之中的茶汤,淡色的眼瞳缓缓结起一片冰凌。
凤钦几番挣扎,“三公子要去探望朝夕当然好,只是……”
“没什么只是,王上放心,我有分寸。”
姬无垢抬头打断了凤钦的话,生生将凤钦接下来的话憋了下去,他当年年幼被送来蜀王宫,那时候便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不仅沉默寡言,且拒绝一切人多的场合,在众人眼中,他不善言辞胆小怕事,怎么看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此刻的姬无垢……
眼神凌厉,语气冷硬,不容任何人质疑。
要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蜀王!连商玦对他都从没有这般语气!
商玦……凤钦忽然一怔,商玦从来都是晓月清风的闲定兰枝玉树的从容,不必冷言冷语,不必铁面相斥,可结果呢……结果似乎是他越来越依赖仰仗与他,而从未想过反对……凤钦背脊忽然一寒,他排斥别人用倨傲的语气与他相持,却不知不觉之间完全被商玦所掌控,到底是姬无垢更气势逼人,还是商玦更城府万钧,高下立见——
思及此,凤钦忽然心中一松,怕什么,商玦从不是轻易被激怒的人,更甚者,有个喜欢朝夕的出现他或许会更紧张朝夕,凤钦释然点头,“也罢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由着自己来吧,孤到底是老了,想当年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凤钦放下了这件事心中舒坦许多,不由得想起了往事,故人见面少不得要缅怀当年,他这边正回忆正酣,姬无垢却忽然轻声开了口,“当年朝夕被送出巴陵是因为什么来着?”
朝夕离开之时他不过只有七岁,想不起来缘由似乎也是正常的。
可是凤钦显然不想提过去的缘由了,当年事情复杂,可到底是他下令驱逐自己的儿女离开巴陵的,而今他却是要借着朝夕才能和燕国成为姻亲,这无形之中打了自己的脸,他不想提,却有人提,凤念歆憋了这许久终于能插上话,脱口便道,“因为她是天煞孤星,命格太凶煞让整个蜀国都不平顺,打仗打败神山失火都是因为她……”
姬无垢抬眸便看了过来,他本就冷面冰人一般,这一眼则更是又冷又厉,凤念歆瑟瑟一抖,恍惚之间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双深若渊海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曾这样看过她,而那人不仅这般看了她,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凤念歆眼底露出恐惧,忽然无比后悔自己说了这么多,幸而姬无垢的眼神很快移开,他只轻飘飘的道,“命格这东西是变不了的,既然她命格如此凶煞,眼下怎么又被准许回巴陵了……”
第090章 归来为何
“你们不觉得吗,姬无垢说的有几分道理。”
走出崇政殿,凤念歆一个人跟在最后喃喃的问了一句,她这一问,走在她身前的几人都停了下来,凤念芷更是转过头来眉头紧皱的盯着她看,凤念歆在商玦手上吃了苦头性子收敛许多,可她却是不怕凤念芷的,见凤念芷神色不善她心中更不快,于是挺了挺胸膛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嘛!一个人的命格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当年钦天监言之凿凿的说凤朝夕命格凶煞,可燕世子那里不是说凤朝夕是幽鹿玦的主人吗?!”
凤念歆哼一声,“既然如此,她怎是凶煞的命格?”
凤念芷看着凤念歆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满是不可置信的道,“歆儿,你这是在为凤朝夕说话吗?不要忘记你此前可是最信她是命格凶煞之人的!”
凤念歆皱眉,“那时候大家都这样说,可眼下姬无垢说的的确有些道理啊,哼,我这可不是为了她说话,不过就事论事罢了,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她一副理所当然又疑惑的目光看着凤念芷,目光一转又看向凤垣,在她心中凤垣素来聪明懂事,她就不信凤垣没有和她一样的想法,她这么看去,果然凤垣眼底也有几分疑问,当年的命格之说闹得太大,宫里也几度出事鸡犬不宁,所以凤钦才将他们兄妹二人贬斥出京都巴陵,可那时候朝夕和朝暮不过四岁,难道南边的败仗是他们打的?神山的火是他们放的?还是说宫里那些死于非命的侍奴是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杀的?
凤垣心底疑问深重,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能将这话说出来,只摇了摇头道,“当年出事的时候我们都不过还是稚子,对那时候的事自然不甚清楚,而当年父王既然做了决定我们做儿女的也不好置喙,如今摇光公主也回来了,如此便好。”
凤念歆没听到认同自己的答案,撇了撇嘴,“哼,六哥哥变了,六哥哥也爱说假话了,六哥哥心底分明和我想的一样,那凤朝夕命格应不是真正凶煞之人,当年怕是受人陷……”
“害”字还未出凤念芷便皱眉道,“你这几日都在自己殿中足不出户,怎么一出来就变了个人一般,且不说当年如何了,你看她回来之后宫里一出接着一出可有停过?而且那幽鹿玦是商世子送给她的,又不是被她凭白拿到的,怎能说明她命格不同?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命格变了也有可能啊,虽然很难,但不代表绝无可能……”
凤念歆唇角几动,这下是真的没说辞了,从前她极喜欢跟在凤念芷身后,觉得这个姐姐十分可亲,本来凤念蓉也很温柔可亲的,可凤念蓉在宫中太受宠爱欢迎,她跟在后面总像被衬托的不成样子,因此她只好习惯性的跟着凤念芷,可近来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凤念芷一点都不像从前那般可亲可爱了,她咬了咬牙,看着凤念芷的目光带上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