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放心地阖上眼睛,钻进热水里去。
这才肯让自己落下眼泪来。泪水融入浴桶里的热水,骗自己说未曾流泪。
这一趟跟随小声去亚洲,走了一个多月。这样远的距离,这样长的时间,她以为足够她舔舐伤口,让自己痊愈。
可是等坐上飞机,等飞机飞离跑道,她就已经知道一切不是自己想象的模样。她以为开始远离就会让自己雀跃起来,可是事实上,她发现越是远离,反倒越是记得清晰。
她想起那个夜晚,她跟小声并肩坐在没有一丝光明、只是间或被炮火照亮的那片土地上,小声莫名地伸手过来抚她的头发,问她究竟怎么了。
那一刻她险些崩溃。
不是崩溃于小声对大姐的执着,不是崩溃即便她就在身边,可是小声心里却依旧只有大姐,她是崩溃在——原来在那样遥远的地方,只有小声跟她在一起的独处时刻,可是她竟然也是无法忘掉那件事的。
她没办法找回小时候独独腻着小声时候的快乐,无法再用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对着小声。那晚上她发现她好像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很恐惧地发现就连她对着小声的心情,都仿佛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在那段困扰着她和大姐、小声三个人的关系里,她其实可以接受小声变心。因为她自己心底其实都明白,小声也许是对大姐的感情更深的;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却反倒有一天,有可能是她自己先找不回了从前的感觉,是她自己先变了心去。
她想也许是自己已经自惭形秽了,因为她已经被那个蓝眼睛的魔鬼夺走了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初次。因为这样的自厌自弃,所以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再找不回了从前对小声的那份感觉。
于是那个夜晚,她在陌生的土地上,在黑暗里止不住了自己的眼泪。
她对小声说:“言情小说里,男女主当经历过这样的生死相依之后,都一定会修成正果了。可是小声,你知道么,我这次执意随着你一起来,却是要用这段旅程向你说:再见。”
“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不是我不想继续这样走,因为我发现我不配。若这样执意走下去,我会伤害到更多的人。我不想再让大姐流泪,我也不想再让你为难。还有我的家人……他们其实没有谁责怪过我,可是我知道我让他们所有人都失望了。”
“小声,这是你和我之间的最后一段路。等走完了,回到m国之后,我就会彻底放了你,也忘了你。”
如今她回来了,她会践行她自己的承诺,她一定会放了他也忘了他。
这一趟亚洲之旅,小声带回来许多证人和证据来。
而随后几日,詹姆士也说到做到,亲自到警局找汤燕卿,将他们兄弟发现的一些证据交待给了汤燕卿。
对此,贾天子、关椋等人都十分兴奋。他们也都十分希望能帮大声姐脱了罪去,他们都相信汤燕声所谓犯罪,可却是出于一片仁慈之心。
可是汤燕卿对这两方面新到的证据,反应却只是淡淡的,没有如他们一样表现出太多的兴奋来。
关椋不敢直接问汤燕卿,便私下里去问汤燕衣。
汤燕衣轻哼一声:“我小哥没表现出兴奋的原因,就是这些所谓的证据都不可靠。用这样不可靠的证据,若是上庭的话,非但不可能帮我大姐脱罪,反倒有可能害了我大姐。”
关椋吓了一跳:“可是有一部分证据却是来自骆弦声啊,他怎么还能害大声姐?”
汤燕衣瞟他一眼:“有一个词你忘了么?——关心则乱。小声太想帮到大姐,所以他会使尽所有的手段。‘所有的手段’,你懂么?那他就什么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贾天子找见汤燕卿的时候,汤燕卿正站在警局的天台上抽烟。
长风浩荡,他吐出的烟雾刚离开嘴唇,就被吹散了。没有了烟雾的遮挡,贾天子于是便看清了他眯起的眼。
贾天子走过去,“怎么了?许久没见过你这么犯愁。”
贾天子看见汤燕卿这副样子,还是五年前。那时候汤燕卿刚入警,因为出自汤家的身份,所以警监需要找一个稳妥的警员给他当搭档,唯恐这位大少爷发了脾气给局里惹事儿,回头跟汤明翔也没法交代。
于是他贾天子因性子稳妥而被警监选中,成了汤燕卿的搭档。
那时候的汤燕卿就是这个样子的。在局里飞扬跋扈,跟身为他老师的老乔对着干,一心只想破案,破案之余的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每办完一个案子,便也这样独自走上天台来,坐在浩荡的长风里,这么寂寞地一个人抽着烟。
那时候的贾天子就不解,这样一个出身高门世家,从小到大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的公子哥儿,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寂寞忧伤的模样来?
汤燕卿刚开始对他这个搭档也不太在意,可有而无,于是他没机会走进汤燕卿的内心去;后来两人相处久了,联手破过几桩大案,两人携手出生入死过,汤燕卿才渐渐向他敞开了一角心扉。
让他隐约知道,原来汤燕卿曾经在入警之前,经历过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不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