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串数字所代表的含义也一定是乔治想要羞侮他的。
时年见他还是不肯放弃,便急着催促:“先生,你快走吧。我担心乔治设计的绝不仅仅是这样低压电流的游戏,他随时有可能增大电压,到时候咱们就都会无路可逃!”
皇甫华章没说话,抿紧嘴角拼命回想在自己与乔治人生的交集之中,所有那些不利于他自己的、与数字有关的信息。比如日期,比如金额,比如车牌号,比如股票代码,比如董事会投票的比例……
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试过去,便仿佛曾经的生活全都一帧一帧地重来。他想起他刚刚来到m国时候的孤立无援,被一屋子倨傲的佛德家族的人围在中间观赏。没人跟他说话,仿佛事实上无视他的存在。他们只用苛责的目光来无声指责他:一个来自东方的私生子,凭什么也能拥有佛德家族高贵的蓝眼,凭什么也拥有佛德家族遗传的相貌。
他想起乔治母亲对他母亲的咒骂。彼时的母亲依旧还在病中,面对安娜的仇恨,她只能无助地拉住他的衣角,抬起委屈的眼睛问他:“这个女人为什么一直在骂我?”
他想起那天在公司结束了紧张的实习,他回到住处却发现母亲不见了。他问佛德家的仆人,那些仆人全都冷冷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他知道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他发了疯一样自己满世界去找,最后在佛德家族资助的教堂里找到了安娜和母亲。
彼时安娜揪着他母亲的头发,将她按倒在拜垫上,大声嚎哭着指责说:“你知不知道,佛德家族是虔诚的信徒。佛德家的人一旦结婚,便终身都不能离婚!更何况,是公司的掌舵人。可是伊凡却为了你,为了你而跟我闹着离婚,而且这么多年矢志不改,跟整个家族都翻了脸!皇甫惜安,你一定是魔鬼派来的巫女,你敢抬头看神么,你是有罪的,有罪的!”
他急了,顾不得自己的腿,跌跌撞撞冲过去一把推开了安娜。
为了母亲,他哪里还管这里是不是教堂,是不是在神的注视之下?他只知道,这一刻就算要他一把火烧了这个教堂,他也毫不手软!
他想起那天他拥着母亲离开那个教堂,之前一直任凭安娜欺负而没反驳的母亲,忽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安娜:“我当然知道他是虔诚的教徒,不能离婚,也同样不支持打胎。所以我才不得不留下了我的孩子……”
那一刻母亲的话算是给了安娜一个反击,可是母亲却忘了看一眼他的脸。
那一刻他忽地觉得,原来只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生下了他而已;而不是因为爱,所以母亲才在这么多年的时光里,一直只躲在自己的病里,却忘了要保护他么?
黑暗里,那些以为已经拼尽了全力忘记了的往事,却反倒在眼前越发地清晰。
这些年他将自己变成魔鬼,学着拥有了铁石心肠,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那些残忍的经历都硬生生地抛在脑后……可是此时想起来,还是让自己心下一阵又一阵地疼痛。
因为他知道,自己因为一个人而无法完整地堕入魔道。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他的心便不得不永远保留着人的温度,保持着人的温暖……那就像是阿喀琉斯之踵,使得他自己没办法真正地变成坚不可摧。
于是此时这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试过来,他的心便又被曾经的痛楚重新一遍一遍鲜血淋漓地碾轧来去。
这是乔治想要的,他明白。乔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摧毁他理智的机会,而他现在如果不是忌惮着时年的安全,他真的已经要发疯怒吼了!
黑暗里,时年听得见他的呼吸越来越粗。
时年担心地低声问:“先生怎么了?”
皇甫华章不想让她知道,便尽量轻描淡写:“没事。只是解锁有些困难。”
时年担心是他蹲着的时间长了,会引发他的腿病,便再劝:“解密码锁也同样是一个推理的工程。如果一开始就走错了,或者过程里无法保持客观和冷静,那即便花费再多的时间也只能通向错误的结果。先生今天的情形不适合,就先到这里吧。”
“不。”他深深吸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要救你出来。否则乔治不会放过你,就算会让你活着,也会用尽手腕折磨你!”
时年努力地微笑:“我不怕。因为我知道解忧安然无恙,我更知道先生还会来救我。只是这一切都需要合适的机缘不是么,今天不行,先生就再寻机会。”
皇甫华章闭上眼:“不……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他近乎自虐地将记忆的触角探进曾经最深最痛的往事里去。
他想起从小到大的那些孤单,还有纵然穿着得体却要永远承受着的外人怜悯的目光。
他想起母亲对他的疏离,想起外公对他的漠视,想起他还小的时候,满怀热切地走向亲人的时候,却被他们推开……
他还想起,为了证明自己,为了挽回佛德集团的危机的那三年里,他不计一切代价没日没夜忙碌的那些日子,以及为了那个目标而付出的那些代价……
最后的最后,他又想到了燕舞坊,想到了那个本来被父亲设计成与母亲一同终老的爱巢——他们一对苦命鸳鸯后来终于在一起了,在他发疯一样地付出了努力、挽回了佛德集团的危机、博得了佛德家族的认可之后,他们两个终于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