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府后门外,段禾贵穿得精气神十足,男人理了理自己衣襟正要从门口进去,却被人生生拦下。段禾贵一愣,“请问小哥你是?”
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君闲毫无表情地将段禾贵上下扫了个遍,才冷冷开口说道:“我是李君闲,落旌是我阿姐。”
闻言,段禾贵连忙堆起笑:“原来是小舅子啊——”
“谁是你小舅子!”君闲推开他,皱眉怒道,“我姐不喜欢你,警告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段禾贵嘿了一声:“你个毛都没长齐的熊小子横什么横!你姐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刘婶亲口告诉我的,大夫人已经允诺将落旌许给我了。就算你不喜欢我,日后我也是你姐夫,别在这里没大没小的!懂事的话,就赶紧走开别挡路!”
君闲目露凶光,上前一步就揪住了段禾贵的衣领,却被另一只骨节好看的手给拦了下来。
“六、六少爷……”段禾贵结巴着看着来人,脸上堆着笑,“您怎么也来了?”
段慕轩一手插着兜,一手尚且拦在君闲胸前,少年朝段禾贵和气地笑了笑,问道:“我听说,就是你喜欢阿落?我还听说,大夫人已经允诺将阿落许给了你?”
“阿落?……这个,这个是大夫人允诺了我的,说、说……诶哟,六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段禾贵害怕地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段慕轩,“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呀!”
段慕轩笑得慢条斯理:“大夫人说了什么?”
段禾贵连忙回答道:“大夫人说等明年落旌满了岁数,就做主把她许给小的!”他话刚说完,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少年一拳头,力道大得让段和贵‘哎哟’一声直接摔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
段慕轩蹲下来,嘴角微垂,而上扬的眼角带着戾气,他握住段禾贵的肩膀,便听见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疼得段和贵‘哎哟’‘哎哟’地直讨饶。少年冷笑一声,松开手:“这一次只是给你一个教训,如果你再敢说这句话,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段禾贵忙不迭地捂着肩膀,疼得满头大汗,“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君闲看不惯段禾贵这般没有骨气的模样,皱眉:“就凭你这种人,也想娶我阿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段慕轩站起身来,眼瞳幽深而黑:“爹是给了你一个肥差,但若是让他知道你这个败类打着他的旗号因公贪私,你知道你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段禾贵动作一僵,而下一秒,少年插着兜弯下腰,一双眼冷得瘆人,“喏,你给我记好了,你敢碰阿落一根头发丝儿,我就剁了你的手!你要是动了她的手指头,我就要了你的命,听懂了吗?”
“听懂了,听懂了。”段禾贵忙不迭弯腰说道,听到少年说了一声滚,他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胡同口子处。段慕轩面无表情地站在后门口,沉默地看着垂落在屋檐上的夕阳,半响才说道:“君闲,找个适当的机会,把段禾贵做的那些好事情捅到爹面前去。”
君闲迟疑:“慕轩哥,刚才不是已经警告过他了吗?这样做,会不会?——”如果将段禾贵的事情告诉了老爷,按照他刚正不阿的暴脾气,就算不活剐了段禾贵也能让他整个人废掉!
“段禾贵是大夫人的人,废了便废了!”段慕轩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门口,脸上漠然一片,可眼神却是狠绝,“权当是用那个男人给母亲一个警告。她想操纵我去同大哥争个长短,但那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将来。”
半响,君闲跟上去低声说道:“嗯,我明白了。”
“是不是觉得我绝情了些?”段慕轩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沉默无言的君闲,不等他回答便说道,“你在府中呆了七八年,心里也应该对这个家有些底了。爹看似正纪严明雷厉风行,却到底还是败在了一个心软上。他心疼长子,放纵大哥就这么声色犬马;他心软妻妾,命令戒烟如今却是后院起火。所以君闲,我不会手软,也决不会心软!”
君闲停下来沉默地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夜色下的重重院落中。
讲武堂里,不管是什么考核,段慕轩永远都是第一名。与李君闲的沉默认真不同,段慕轩从来都轻松而漫不经心的,可他的骨子里却是透着军统世家生来的狠辣果敢、雷厉风行,甚至,带着不近人情的冷酷。
李君闲蓦地想起教学的军官曾这样评价段慕轩,说他的灵魂如同雪原的狼——忠诚、冷血、狠绝与冷酷,是真正的帅才。而自己的性格如同水牛,大气沉稳、刚毅顽强也有强悍的爆发力,是优秀的将才。想来,段芝霈看中的,便是他能够与段慕轩相辅相成的性格与天赋。
但是谁能想到,在这个烽烟四起的乱世,有时候能够成为伙伴的人,亦能够成为自己的对手。这是李君闲哪怕到了垂暮之年,却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个霞光如血的傍晚,心中对那个少年仍然存怀的深深尊敬与感佩。
作者有话要说: 打卡更新!
☆、第18章 chapter.18嫉妒之心
休假结束后,段慕轩和李君闲重返讲武堂,开始进行结业的封闭式学习,而落旌却被刘婶告知不必再陪着小姐们去读书。
落旌虽不明白为什么式筠会突然之间对自己有了那么大的敌意,但是她当了采办丫头后却也有了大把的机会和时间往东记药铺跑。因为袁寒云已经事先打过了招呼,东记药铺的周掌柜非常干脆地应承下来,几乎是将一身医术尽数悉心地教给落旌。
只不过,他依旧不承认落旌是他的徒弟。
落旌本就聪明加上勤奋,虽不及袁寒云那般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学东西或背东西都是极快的。在段府的几年中,她已经背下了大量的医理知识,而在周掌柜的教导下进行训练后,将知识转化为实践便已轻松得多,不到半年便已算半个医生。
在治好了大夫人的偏头痛后,落旌便名正言顺地有了自己专门的药炉,平日里为夫人姨娘们推拿把脉看病。若是遇到了疑难杂症,她有时问周掌柜,有时候查阅医书亦能自己尝试治疗。
保罗神父知道落旌成为了中医大夫,高兴得一连向上帝做了好几个祷告,并答应教堂里凡是关于西医的资料书籍都愿意无偿借予落旌。落旌有些不解,问他为什么,这才明白原来保罗神父最尊敬的职业就是医生。
“主赐福或赐罪于我们的身体,而医生则是为了减轻我们肉体痛苦而存在的人,他们与病魔战斗,与死神争夺,凭借着他们高超的医术,为我们带来福泽,从而让我们拥有更好的身体以及无畏的精神去迎接上帝赋予的挑战。”保罗神父兴奋地手舞足蹈,“哦,小落旌,也许你自己尚未知道,你已经成为了一个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那么请你一定坚持下去,用你的医术减轻人们的痛苦,而我会向主请求,让他保佑你的。”
落旌将新借的医书放回教堂星罗棋布的书架上,闻言少女回头抿嘴一笑:“谢谢你,保罗神父。”在最初保罗神父赠予她的《万国药方》中,她见识到了西医与中医的不同,而在深入地学习了中医之后,落旌才对中医较之西医的不足有了更加深的理解。
教堂中的书籍是由传教者从西方带过来的,尤其是关于西医大多数更是英文著作。落旌虽有英语基础,但遇到难懂的地方,她也会来问保罗神父,比如这次——
“教父,我在这本书中看到了黑死病,中世纪的欧洲似乎因为这场瘟疫遭受灭顶之灾,而它的症状与先前报纸上报道的西南地区鼠疫的症状颇像,你知不知道,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落旌比划着问道,涉及到专业领域,她便直接用了书上的英文单词。
保罗神父夸张地摇头:“黑死病?!哦天哪,那简直就是人们的噩梦,一旦爆发世界就是一个人间地狱!落旌你不知道吗,黑死病其实就是一种鼠疫,这是我很多年前到了香港,在那里我的一个瑞士朋友在研究那里的鼠疫,那正是他告诉我的。”
“香港?”落旌睁大眼,“是那场由云南爆发的鼠疫,经广东传至香港的那次病疫1?”
保罗神父点头,深邃的灰蓝色眼睛睁得很大:“哦是的,我那位朋友他不怎么通晓英语,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是他的英语老师。他跟你一样,聪明勤奋又富有爱心,而与此同时,在那里的还有一个日本医生,他们互相较量看谁能找出病原体和血清。后来我离开了香港,从《柳叶刀》上看到了他们比试的结果,几乎是同一时期的出来成果,不过我的朋友更胜一筹。”说到这里,保罗神父咧嘴一笑,像个孩子般得意。
落旌眼睛一亮:“神父你的意思就是,在西医中,鼠疫这种瘟疫是有得救的对吗?”
保罗神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其实这个,我也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学西医的人统统都要学习解剖学,因为他们需要了解人体器官内脏构造。想当初,我那位朋友可是解剖了许多患者的尸体才提取出来的病原体。”说着,他伸出了食指轻点落旌的额头,“小落旌,如果你想学西医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对了,我那有几本《柳叶刀》的期刊,你要吗?”
落旌咽了咽口水,朝保罗神父巴巴地眨眼,虽然传统礼仪告诉她要推辞拒绝一番,不过话到了嘴边却统统变成了‘谢谢神父’。少女笑得眉眼弯弯,而秀气的远山眉中带着对理想的执着与坚定。抱着一摞《柳叶刀》回到段府中,落旌被门口的小厮阿华叫住,递给了她一封信,说是东街药铺的周掌柜亲自送来的。
落旌笑着说了声谢,让他直接将信放在了抱着的书最顶上,便匆匆朝下院走去,却不想一个不小心便撞到了人,手中抱着的一摞东西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啪’地一声,落旌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连耳朵都被打得嗡嗡作响。落旌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望着面色不善的段式筠。少女松了松手腕,眼神如芒,呵斥道:“你走路没长眼睛吗?还是你自以为学了一点微末,便可以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式巽刚想劝说自己姐姐,却冷不丁被段慕鸿拉着。手腕上那枯枝一般的手指传来冰凉的温度,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毛。式巽看着自家大哥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发毛,到了嘴旁的话又咽了回去。
落旌怔怔地抚着火辣辣的脸颊,她低头说道:“对不起,三小姐。”脸上尚且有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可落旌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蹲下来一本一本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
“真是一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晦气!”段式筠冷冷地瞧着她,怒道,“赶紧给我滚!”落旌收拾好书低头行了个礼便低头匆匆离去。段式筠咬牙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心中似是气不过般,使劲地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