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藤耸了耸肩膀,笑得无所谓:“那老师可不可以告诉学生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石井四郎眯了眯眼睛,忍着不耐烦说道:“内藤,你知道你和伊藤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伊藤君喜欢外科,而我喜欢内科,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内藤良一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开玩笑道,“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师弟那般单纯地对医学充满着永不疲倦的精力。”
石井四郎摇头,不满地看着他:“对于我给江口木子打了不及格成绩的理由,你是来问我,然而现在所有学生的考试卷子都已经在伊藤的手上。他喜欢动手亲自操作去实验,而你更喜欢运用从别人那里得到理论,这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也是内藤你哪怕留学美国,但医术也并不比你师弟高明多少的原因!”
内藤撇嘴争辩道:“西方的牛顿不是也有句名言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吸取前人的经验有什么错?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理,又为什么还要去做浪费时间的实验?”
石井四郎挥手让辅导教员离开,他摇头说道:“医学只有通过大量的实验才能取得最准确的结果,就像细菌的演变,相差一分一毫,都会引起不同程度的病变,而人体的奥秘也不是前人那半点经验就能够囊括的。内藤,小泉教授让你赴美留学,但是我却觉得你的知识储备已经达到饱和,只有通过大量实验才能让你进入新的高度。”
“所以?”内藤皱起眉。
石井四郎抄着手,有些得意地说道:“前两年我周游列国,其实是受永田铁山大佐的派遣重点考察德国秘密研制细菌武器的情况,而我现在的实验室就是依照德国的模式所创建的。我已经要求军部把实验室调到满洲。”
石井四郎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而到时候,我希望你和伊藤君都能来帮我,那不仅将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你们的医学水平,更是为天皇为日本贡献出你们应有的力量!”
内藤良一抓住了一个敏感的词眼:“满洲?为什么是满洲?”
石井四郎微笑着,眼神里闪烁着贪婪与罪恶的光,缓缓说道:“因为在那片沃土之上,我们更容易得到细菌研究的‘活材料’。”当男人说出‘活材料’三个字的时候,他黑紫色的嘴唇咧着而人中的那一撇小胡子一动一动的,不知为何让内藤想起了实验室里的黑老鼠,真是像极了《圣经》里所说人们犯下的原罪。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下来,内藤良一几乎扯不出笑容来:“原来,是这样。”顿了顿,他复又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教授为什么会给那个江口木子打出不及格的分数。她血清学的卷子是我批改的,一张卷子几乎是挑不出错的成绩。我不相信,一个血清学满分的医学生,在细菌学上会是不及格的水平。”他的话音刚刚落,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理由。
石井四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几乎是冷酷地说道:“怪只怪她是个中国人。”他撇过头看着榜单上的名单,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我曾向校长承诺过,凡是专业课前十的学生都将有机会进入我的实验室实习。也算那个中国学生还有几分实力,不过,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撑多久!”
内藤良一目光复杂地看向名单,只听石井四郎说道,“内藤,没有必要去可怜一个中国人,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而弱者只能成为别人的桌上餐。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在未来的细菌战中,为前线的皇军打造最锋利的兵器和最有力的后盾!”
闻言,内藤轻靠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学生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石井四郎为什么会给她的试卷打出不及格的成绩?
女主打扫实验室,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明天再说,哈哈~~~
☆、第33章 chapter.33伊藤奈良
因为辅导教员专门给清洁工人打了招呼让江口木子一个人打扫,所以等落旌将整栋实验室打扫到差不多时,实验室里的学生已经基本上走完。
寂静夜色笼罩着整栋教学楼,伴随着那让人后背发寒的消毒水味道。在东京帝国大学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就是医学系的实验室尤其是解剖室总是会闹鬼,所以一般过了晚上十点半,整栋大楼楼道中安静得能听见时钟发出的滴答声。
当落旌准备离开关灯拉闸时,她回头发现,楼道最里面的那间实验室竟然还亮着灯。那是学院的专门实验室,一般不会对学生开放,只有在需要进行高危实验时,学生才会在教授的带领下有资格进入参观。
落旌狐疑地提着水桶和墩布,走进去:“都这个点了,怎么还会有人在这个实验室里?”——
戴着口罩的伊藤奈良冷漠地抬起眼,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让站在门口的落旌忍不住生生打了一个寒颤。落旌只觉得,被伊藤奈良直视时,就像自己和他手下正在解剖的白鼠一般,毫无差异。努力地将心中的不适压抑下去,落旌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伊藤同学,我是来打扫卫生的。”
伊藤目光中带着嫌弃与厌恶,他似是懒得跟落旌讲话便径直低下头去,左手的镊子夹起白鼠的腹壁肌肉,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将它胸腔上的横隔膜取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仿佛解剖剪下的只是一张细薄的皮纸。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便参杂了令人作呕的鲜血味,看着伊藤奈良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落旌不由得捂住嘴巴,睁大双眼:不愧是高桥君他们口中,那稳坐了学院解剖学第一把交椅的好手。
“你是打算一直站在那里看我解剖下去吗?”伊藤一边将胸壁剖取出来,一边冷漠地提醒回不过神来的落旌,“还有半个小时,实验室就会彻底关门,再不干活你想留在这里过夜?”
落旌连忙回过神来,低声哦了一句,便开始打扫实验室起来。
见到另外一个实验台上的仪器试管被摆放得乱七八糟,落旌犹豫地看向伊藤,然而他却只是专注着自己的事情。落旌想了想还是将墩布放到一旁,准备先清洗试管,却听身后的伊藤几乎是冷声喝道:“喂,你这个女人,不许碰我的东西!”
落旌吓了一跳,而下一秒她就被人狠狠地推到了墙上:“诶,你!——”落旌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后背被撞得隐隐生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伊藤仔细地观察着显微镜下的细菌变化,发现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而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落旌:“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这个女人脑子有没有毛病!你难道不知道这间实验室的规矩吗?在这里,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有资格能来乱动的!”他戴着口罩只露着一双眼,目光愤怒中带着轻蔑鄙夷,整个人像一只被侵入了领地的黑豹。
落旌气不过,站直身体争辩道:“伊藤同学,我刚才只不过是想要打扫卫生、清洗试管,没有想过要动你的这些东西!”
“要你多事!”说罢,他居高临下地横了落旌一眼,“你不是要打扫吗?喏,解剖台麻烦你清扫一下!放心,我把实验鼠的内脏骨架清理得很干净。”说罢他将手套脱下来再换上一副新的,端起刚刚采集的样本走到显微镜下准备观察。
“你!”落旌瞪着高傲的青年,气道,“凭什么?!”
伊藤调试着显微镜看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打扫,但是我会明天告诉辅导教员。还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用手指着别人是最起码的教养吗?”
落旌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手指气得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她收回手盯着冷漠又高傲的青年,只见他专注地看着显微镜下的细胞膜,而口罩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大半的脸。落旌感到匪夷所思,难道伊藤奈良有第三只眼睛在看着她吗?
实验室里只有青年调试显微镜的声音,落旌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倒霉透顶,转过身去清理解剖台。调试完显微镜的青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他刚想出声提醒她记得戴上口罩和手套,但转念一想懒得去解释原因,便索性选择了沉默。
反正,他讨厌中国人,不是吗?若是那个中国学生倒霉地生了一场病,甚至更倒霉地在未来几天里死去,也只能怪她自己运气不好了。
“诶,这不是我们这次细菌学的考试卷子吗?怎么在这里?”处理完解剖台的落旌惊讶地看着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的一沓试卷,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翻找自己的卷子,“咦,我的卷子呢?”
“一张不及格的卷子,你留着做什么?”闻言,伊藤奈良动作一顿,带着冷漠的嘲讽意味,“我不久前,替你处理了那张卷子!”
处理?落旌看着垃圾桶里的卷子,蹲下来看到纸张上面粘着的白色鼠毛,便知道卷子被那个人用来干什么了!落旌气急反笑,站起身来怒视着伊藤奈良:“呵,伊藤同学,我不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处理我的考卷!”
伊藤将数据记录在本子上后,又将试管、涂片和培养基一一装箱,闻言不禁嘲讽地拉长声音:“难道,一张不及格的卷子还能让你做成实验标本,拿去好好地纪念珍藏吗?”
落旌双手紧握成拳头,怒视着伊藤奈良,好笑道:“这么说来,我反倒应该感谢你咯?”
最后,伊藤啪地一声关上了试验箱子,面罩后的一双眼睛毫无温度地看向落旌:“定期处理没用的废物和垃圾一向是我的习惯,如果你实在是过意不去,那我接受你的感谢!”
“你!”落旌气结。
伊藤摘下面罩,擦干了手上的水迹才半靠在桌子上打量着她,偏头反问道:“你在期待什么呢?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卷子,你就可以让自己的成绩重新换一个分数吗?你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和愚昧了吗?一份所谓东京帝国大学医学系高材生的试卷上,却写着一个连普通人都不会犯的错误,这样的卷子,我就算拿来抓老鼠也觉得脏了自己的手。还有,出于好心我提醒你,在这间实验室里,情绪最好不要太过激动,否则会容易生病的。”
伊藤奈良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敌意。落旌捏着手看着他冰冷的一双眼,下了这样一个认定。落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所以,我犯了什么常识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