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恰一道惊雷平地而起,轰鸣的白光打在苏嫣半面妆容上,额心一点朱砂,长发泻肩,微微上翘的眉角处,赫然是从前蓉妃独有的水碧妆!
沈菁华定在墙角处,僵硬的脸容上,唯余一双突起的眸子带着惊诧恐惧的目光。
“休要装神弄鬼…”她颤抖地伸手一指,却见苏嫣如鬼魅般逼近,随着玉光一闪,一团饰物便滚到了她脚边。
忽明忽暗的角落里,沈菁华目光凝在那玉团上,如遭雷击,再不能动动弹。
殿内一片死寂。
“这块毓淑琉璃锁,你一定还认得…你怎么可能忘记?”苏嫣步步紧逼,沈菁华猛然抬头,在那素来妖媚的脸容上,瞧出了唐婉若的影子。
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容貌,却分明是一样的神情!
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回转,沈菁华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捅入,连皮带骨将心房狠狠剜出。
十几年来的嫉恨、怨怼,在这一瞬间堆积到了顶点。
苏嫣心知这段日子的折磨,她已撑到极限,遂不给她丝毫喘息的余地,便道,“皇上当时仍是太子,你入东宫后,第一日来拜见我,便送了这琉璃锁。你说,此生定当竭力侍候太子,家中无长姐,必将我当亲姐姐一般侍奉。”
随着她每说一句,沈菁华的手便更抖一分,“不可能…她已经死了!死了…”
“我的确是死了!”苏嫣徐徐蹲下,从随身带来的壶子里斟了杯酒,“这个场面真是熟悉…令我忍不住想起许多往事来。”
碰地一声,沈菁华撞在石墙上,疯一般地捂住双耳,“凭甚么她就能拥有一切,凭甚么陛下心里就只有她一人!蓉妃死了!她再得意,还不是死在我手中!”
“因果报应,偏偏就让我死而复生,眉珠、王燕疏,还有你的心腹琳琅,”苏嫣凝眸一顿,“凡是害过我的人,都得去死!阮氏不过是你养的一条狗,只可惜你待她连狗都不如!想来她吊死在冰冷的永福殿时,身着红衣,必是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她化为厉鬼,死后要拉你一起下地狱呢!”
“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住口…住口…”她绝望地嘶喊,死水般的眸子定在苏嫣手上。
“噢,沈妹妹,怪我太心急,现在还不是陪你喝酒的时候,”她嫣然一笑,遂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扬手一挥便散在沈氏面前。
“当日你给我通风报信的恩德,我永世难忘,便提前带了这好消息给你。沈府被抄,全族入狱,你的两个哥哥流放蒙古,病死在了途中。你的父亲沈誉,得天子眷顾,已于今日午时,在玄门斩首,示众——”
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苏嫣俯视,只能瞧见那垂死之人颤抖的肩头。
往事历历在目,当日丧父失母的锥心之痛,她怎能忘却!
“多可笑,你穷其一生,算计一世,也不过走了我的老路,到头来,还是我来送你…”苏嫣狠狠将杯子抵在她唇边,“鸩毒是极好的,我舍不得一人独饮。”
沈菁华死死咬住牙关,苏嫣便扬手捏起她下颌。
冰凉的酒水灌入口中,沈菁华原本瑟缩的身子登时松了下来,在暗淡的夜光里,苏嫣分明瞧见一滴浊泪,从她眦裂的眼角流出。
“呵呵…”低沉如鬼魅的笑声,从她低垂的唇角中传来,渐渐地,转为极其放肆的尖笑。
“唐婉若,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哈哈——”她身子猛地弹起,抓起酒壶便疯狂地笑道,“鸩酒真是好喝的紧!”
苏嫣避开她乱挥的手臂,面无表情地望着沈氏在屋子内跌跌撞撞。
当年东宫里光鲜明艳的沈家小女、后宫中宠极一时的宜妃,竟然疯了。
该欢喜的不是么?为何却笑不出来…
苏嫣此刻才明白,如她这般的女子,太骄傲、太自负,终究输给了自己的嫉恨和欲-望。
冷宫里,霎时传出沈氏刺耳的污言秽语,苏嫣敛起神色,迅速绾起秀发,就着月光掩门而出。
身后阴森的冷宫,被厚重的木门隔出了另一个世界。
桑榆分别递于看守宫人一枚荷包,那小侍见是这头儿是蕊昭仪,里面却是失宠的妃子,高下立判,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还有额外封赏。
打点妥当,苏嫣微蹙着眉,做出一副惋惜的叹色,兰若轻轻点头,眼神相传,想来不多时,这沈氏的疯言疯语便会传到段昭凌耳中。
大事将成,苏嫣调整气息就要出殿。
偏偏就在此时,王忠明的声音响起,继而稳健的脚步声跟来,“回皇上,奴才听宫人来报,说冷宫出了事。”
“知道了。”段昭凌冷如寒冰的言语,异常简洁。
“骇死我了!快,快去禀告陛下…”苏嫣美眸如水,满是无措和惊惶,兰若和桑榆急忙上前,安抚道,“娘娘莫怕,咱们好心探她,也算尽了心意。此处危险,咱们赶紧回宫去罢!”
苏嫣似是怕极了,连连点头,没走几步,就与步入殿内的一行人撞上。
段昭凌一袭玄色披风周身凛冽,就连素来温润的眉宇,如夜色浓稠。
他并非独自前来,林清清适时地跟在身侧,满面愁云,崔尚仪仍旧一丝不苟地跟在后头。
“陛下…”苏嫣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儿,林清清登时便接过话来,“臣妾听得风声,说有人要毒害沈氏,嫣儿,你独自在此,何其危险?”
果然,在林清清的好心关怀下,段昭凌的眉心更紧了几分,他锁住苏嫣,“爱妃不该在这里出现。”
苏嫣娇容一暗,“臣妾见沈氏如今境况凄惨,一时心软才会冒犯宫规…”
林清清却温和道,“沈氏一门罪不容恕,陛下待她已是仁至义尽,嫣儿此话可是说陛下有失偏颇?”
桑榆头皮一麻,苏嫣欲言又止。
“呵…唐婉若你到死都争不过我!我送你的毒酒可是好喝?哈哈——”
殿内沈氏癫狂的发笑。
在场所有人登时大惊失色,一语地动山摇。
段昭凌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就连雨丝打湿了额面亦毫无所觉,蓉妃之死,一直是他心头最深重的遗憾,许多年过去,原本以为尘封的痛苦,却如此无预兆地揭示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