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挥手:“快走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径自往来路跑去。霍锦骁站在原地看了他渐远的背景,片刻方也转头,朝外院迈步。
华禧堂上,巫少弥已经等了许久,指尖不住地轻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目光里透出的不耐烦叫他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厉,宛如即将出鞘的刀。
旁边陪着的梁绪与几个下人都生起些微惧意,也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着。
巫少弥等得极不耐烦,忽拍案站起,旁边陪着的人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外头忽然进来个人,巫少弥神色便跟着松泛,露了个笑。
“实在抱歉,适才喝多了酒,在园子花丛里睡着了,一时竟没能醒来,罪过。”霍锦骁冲巫少弥打了个手势,向梁绪歉然道,又找曲梦枝,“曲夫人呢?她可在这里?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们府上照顾不周,竟让姑娘在园子里睡着。夫人此番带人去后院寻找姑娘,我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话,只说已找到姑娘。”梁绪客气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这小景一出现,巫少弥就换了个人。
“师父,我们该回了,明日要出船,码头还有些事等你处理。”巫少弥朝她道。
“这……可曲夫人还未回来。”霍锦骁犹豫,她心中事沉,早想离开,却碍于未和曲梦枝辞行,不好意思离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里小人会与她说明的,姑娘不必挂心。这天黑露重,姑娘也该早些回了。”梁绪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打了圆场。
霍锦骁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烦劳梁管事转告夫人一声,就说小景先行一步,今夜之事小景失礼了,叫夫人操心,改日再登门致谢。”
二人又客气两句,霍锦骁便跟着巫少弥匆匆走了。
梁府的灯火渐渐便远了。
☆、大案
巫少弥见她无碍便宽心, 也不问她在梁家到底做了什么。霍锦骁心里藏事, 双眸怔怔盯着某处不动,一路两人无话, 只有马蹄嘚嘚儿的声音压过石板。回到玄鹰号的舱房里,她囫囵洗漱后便倒上床,翻来覆去却难入眠。
虽未寻到确实证据, 但梁家确有古怪。一个普通盐商, 即便有些门道,又怎养得了这样的江湖好手,还能在家中暗凿密室, 又赶得这么巧,在近期将密室的文书全部搬空?这梁同康即便不是三爷,也必与三爷有莫大联系,远非他们最初所设想的二人之间不过利益往来。
梁同康是个突破口, 从他身上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出三爷身份,可这藤到这儿便断了。
霍锦骁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办法,又记挂着运送红夷炮的事, 也不知两江那头出的事和这事有没关系,魏东辞的计策是否奏效……心头思绪纷杂, 理不出个头,每样想过一遍, 天就已现出些微浅光。
外头传来些轻响,她索性起身,穿衣出舱。天色尚早, 码头还笼在黯淡的灰夜里,天际光芒只薄薄一线压着海,码头上已经有人来来往往,玄鹰号旁边停的另一艘船甲板也站着不少人。巫少弥站在桅杆之下盯着船员检查船上各处,目冷神敛,衣裳被晨风吹得贴着身骨往一侧飞,那身形瘦削却笔挺,像裹着布的无鞘剑。
一转头,他瞧见霍锦骁,眉色散开,朝身旁的人吩咐几声,便匆匆翻身下船,跑到玄鹰号来。
“师父,怎不多睡会?”巫少弥看看天色,问她。
“睡不着。”霍锦骁坐到船舷上,她本想早些起来替他打点出船的事,不想他却比她还早起来,“都准备好了?”
“好了。”巫少弥笑开,“师父别操心,这点小事我能办好。”
霍锦骁抬头瞧他瞳眸,清澈里有些执拗的小心翼翼,看起来还像个努力的孩子,用心做功课,想求先生的赞许,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时间最是炼人。
“我不操心船上的事。”她摇头,也随之笑起,“这趟来回也要个五六日时间,也不知那边情势如何,你自己小心些,别莽撞,多听高爷的意见。他在三港行商多年,熟悉这一带情况,多请教他总不会有错。早去早回,我在这儿等你。”
“我晓得。”巫少弥站她面前总有种自己还是孩子的错觉,他搓搓手,又道,“师父你坐会,我去给你买早点,想吃什么?”
“码头口第二家粥铺,我要清粥和炸鱼卷,你再给船上的兄弟带些别的。”她拍拍他的头,受了他的好意。
巫少弥应声而去。
不多时他便拎来两份粥,一袋鱼卷。霍锦骁挑眉:“就这点?”
他回身指指码头:“哪能啊?这是师父的,兄弟们的早点我叫老板送过来了。”
他把整间粥铺的早点都给买来了。
霍锦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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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点,码头更加忙碌,霍锦骁也不得空闲,带着柳暮言点好货物,等高老板带人前来又是一通寒暄,直至巳时中日正当空,船方出海。隔着港口长长的码头,霍锦骁挥手送别巫少弥。
长空阔海,少年渐远,化作天边一叶舟影。
巫少弥一走,霍锦骁便得闲,坐在港口的茶寮里小憩,喝着新煮的凉茶,摇着大葵扇,隔着陈旧的竹帘看码头上的人来人往,慢慢眯下眼眸。天越发热了,躲在阴凉处被风一吹,别提多惬意。
竹帘被人轻轻一挑,有人闪入茶寮里,她也不睁眼,听那脚步声有些像林良,便懒懒道:“大良哥?”
“是我。景姑娘。”那人在她身边的条凳坐下。
霍锦骁立刻睁眼坐起:“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身边坐的是梁俊毅。
他今日穿了身浅淡的衣袍,脸颊有些红,显得紧张,手在膝头握了又松,语气倒还平静:“我来寻你。”
霍锦骁只当他要问昨夜夜探梁同康书房之事,心里已斟酌过几重说法,闻言道:“二公子有何事?可是要问昨夜之事?”
岂料梁俊毅却摇了头,双手紧紧一握:“景姑娘,我……近日父亲在替我相看亲事,可他挑的,我不要,我心里……”
他说着一顿,看了看她的神色,又道:“我心里已经有钟意的姑娘,只是不知她的想法。”
这些话,本是他昨夜想对她说的。她这样的姑娘,寻求的是天高海阔,不拘礼法,若是找媒婆上门未免落俗,有些话,需要他亲自对她说。
霍锦骁闻言立刻会意,不免添上几许尴尬,倒情愿他来质问自己夜探梁家之事。
生平最不怕的就是硬碰硬,最怕的就是这种非说不可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