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望只打个潜下水的手势,道了句“下去就知道了”,头便一猛子又扎进水里。霍锦骁深吸口气,跟他泅进水中。
外袍浮散,像层烟纱,她纤细的身骨在烟纱间隐约可见,宛如海底摇曳的柔软藤蔓,又似漂亮的鱼儿,慢慢往海底游去。水质很清,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阳光透过水面照入海底,浸染出光怪陆离的颜色。霍锦骁看到成片的珊瑚在脚下铺展,绚丽夺目,像长在海里的花,无数的鱼从珊瑚间游过,都她从未见过的颜色与形态。她往下沉去,顶着水里巨大的压力,想要落脚在珊瑚上,又伸手去碰游过身边的鱼,那鱼滑溜窜远,不给她接近的机会,她伸出的手臂却被祁望抓住。
祁望拉着她又往水面上去,光怪陆离的世界渐渐远了,两人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珊瑚割脚,那伤也难愈合,底下还有海胆水母之类,你别踩下去。”祁望抹下脸上的水,粗声道。他有些喘,这丫头的水性果然好,泅到水下的水间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霍锦骁也大口呼吸,睁着一双亮敞的大眼,很兴奋。
“这下头好漂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祁望有些恍神,看着她良久才道:“不用你帮我做什么,这里是当初我承诺过会带你来的地方。”
他只是完成当初未能完成的约定。
霍锦骁想起他说过的话。
平南附近最美的海域,长着最美的珊瑚,只有水性够好的人才能看到。
从两人相识的最初,他就答应过带她来看,起先不过戏言,后来两人都当了真,再后来他放弃了这个约定。她在平南码头的山坡上等他,饮光了整坛酒。
“果然很美。”霍锦骁眼眸半垂,又深深吸口气,猛地扎进水里,往海底游去。
祁望跟着她潜下水,游在她身边。珊瑚群里有太多色彩瑰丽的鱼,却没有一只比得上她。她和这些鱼一样,越想触碰,越想抓牢,她就会一下窜出老远,不给他留半点余地。
她挺狠的。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为所动。
霍锦骁缓缓地游着,将这片海域的美尽收心中,她知道过了今日,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了。这片珊瑚,就像祁望当初曾给她的一瞬动心,很美,但她不能带走,记着便好。
旁边的游鱼忽然窜开,黑色的身影猛然间靠过来,霍锦骁一惊,已被祁望圈到怀中。水中难以开口,也难以施力,她只能抿紧唇惊愕地看祁望俯来的脸。
阳光透过水面,折成他眼底迷离的光。他还是未能放开她。
两人纠缠着,慢慢浮上海面。祁望牢牢圈着人,将额头抵在她额上,喘息着开口:“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嫁给魏东辞?景骁,我不甘心!你明明也曾对我动心,为何转头就抛开?是不是因为魏东辞?如果他没有出现,没有与你重逢,你还会和他在一起?”
霍锦骁觉得祁望疯得连一点理智都没剩下,两人身上只有水靠,靠得这么近,几乎相当于肌肤相亲,她羞极恼极,才刚生起的那些温柔烟消云散。
生平最恨,就是叫人这般羞辱。
这是逼她把话说绝。
“祁望,放手!我和你之间的事与东辞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是你放弃在先,又谈何甘不甘心?况且我也从来没有爱上过你!”
纵然有过动心,也尽皆泯于二人渐行渐远的步伐之下。
“没爱上过我?”祁望只觉心口被利刃刺入,剜心蚀骨地疼,“景骁,你太狠了,难道你对我就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没有?”
低沉的声音像兽鸣,他眼底的狂风骤雨像困兽最后的挣扎。
霍锦骁脑中乱成一团,只抓着一丝清明缓缓摇头。
祁望失神看她,她只觉得他手劲松了些,突然将头低下,整个人贴着祁望的身体往水里沉去。祁望抓着她的手,没能再抓住她的人,她屏气在水里翻了一圈,堪堪脱离祁望的钳制。
“哗——”水花飞溅满天,化作急雨噼啪而下。
纤细的身影自水花中跃飞而出,稳稳落在小船摇晃不已的甲板上。
祁望仍在水中,霍锦骁一掌内劲掀起的水墙将两人生生隔开。
她双手环胸站在甲板上,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祁爷,多谢今日你能带我来这里,完成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在东海,没有遗憾。”
☆、生死诀别
海面折出的粼光晃眼, 咸涩的海水浸得眼眶发红, 祁望浮在水面上,努力睁眼看船上的霍锦骁。她逆光站着, 其实他是看不清的,只得皮影戏似的轮廓。
疯狂执拗的念头慢慢被起伏的海浪冲散,像碎石块般沉入水底。他拔了下水, 被浸红的眼眶轻轻一眯, 发出低沉的声音:“准备收锚。”
一如从前的淡漠。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火点,像锡纸烧透后一重重闪过的火星子, 按在心里,捻成灰烬。
“好!”霍锦骁应了一声,到船舷边收锚。
祁望一头扎进海里,往深处潜去, 要将钩在珊瑚礁上的锚收回。
黑色人影在海面掠过,像鲸,从深处上来, 又游回深处。
————
婚事仍在筹备着,霍锦骁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东辞, 只听林良、华威他们时不时提起他。自从在马吊一事上被东辞收伏之后,林良、华威与东辞那交情忽然就深了, 东辞每日都同水手们混在一起。她心里有数,知道他在打探漆琉岛的动静与火/炮的事,只不知可探听出眉目来。
岛上的防御越发森严了, 卫所的兄弟全都严阵以待,船只重整,粮草武器齐备,祁望的命令一条条下达,便是再粗心的人也看出端倪来。
霍锦骁一边筹办婚事,一边挂心岛事,这婚事办得心事重重。
“小景?小景!”
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叫唤,将霍锦骁拉回现实。
“你怎么了?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马上要成婚了,能不能把心思多放些在婚事上面?”温柔捧着篾箩进来,唤了她几声都不见搭理,不由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