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了心可还能活?
她师兄那么聪明的人, 可会医他自己心上这道伤?
霍锦骁不知道。
杀东辞这日,万里无云, 碧波微粼,是这海上难得的平静时刻,风雨皆无, 四周都是人, 看着她的剑,看着他的血。
黑压压的蛊虫一只一只落到地上,像下起倾盆大雨。
她和他相识有十六年……还是十七年?记不清了, 从她记事以来他就在,像她生命里伴生的草木,在地上各自繁盛,可根却在地底深处相结, 像紧密相联的血脉。
“说好的,同去同归,你为什么骗我?”
她抱紧他, 呢喃着。
凤冠未覆,嫁衣尚新, 家中新贴的喜字犹展,匆匆数日, 春华落空,乌发难结,少年心事, 只剩旧忆。
这段血路尽头,为何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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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来得突然,乌云骤然聚涌,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山间的路被雨水浇得泥泞。林间树木簌簌作响,叶片叫雨打得噼啪作响,像突如其来的哭泣,四面八方流过。
有人踩着满地泥泞急跑而过,蓑衣下摆露出的青裙蹭了一大片泥水,她也不停步,仍是卖力跑着。很快,她便跑到山崖下的石洞前,气喘吁吁地放缓步伐。
石洞幽深,里面一片漆黑。
洞前有人撑伞站着,伞沿的雨水串成线落下,雨气潮湿了他身上衣裳,肩头衣袂袖子全是大块水痕,这人也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
“阿弥。”丁铃唤了他一声,把笠帽从头上摘下。
巫少弥转头见了,将伞撑到她头上。
“你怎么来了?”他问她。
“小景姐怎样了?”丁铃一边说,一边把藏在蓑衣里的食盒拿出来,她来送饭的。
巫少弥摇摇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担忧:“一天一夜,没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
他想进去陪她,都被她的剑气挡在洞外。
昨日之战,他站在船上看得最清楚,霍锦骁不偏不倚刺中魏东辞心脏,而那一剑本该刺空。从那时起,她脑中绷紧的弦就断了。跟着霍锦骁两年半,他还没见过她像现在这般,生气尽空,鲜活不再,眼神都是灰暗的,看得人心里抽疼。
可谁都给不了她安慰。
从船上回岛之后,她就抱着东辞尸体进山,躲进这山洞里,万事撒手,谁都不见。
“你在这里守了一天,吃点东西。”丁铃打开食盒,拿出荷叶包的两个包子塞进他手。
巫少弥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接下。丁铃拍拍他的肩,盖上食盒,又往前走去。
“你吃着,我给小景姐送进去。”她快步冲出伞。
“别去!”巫少弥闻言心头一紧,扔了手里的包子,飞身上前。
轰——
剑气骤然划过,洞前地面飞起一片碎砾。丁铃被巫少弥紧紧拽着手臂拉到身边,心有余悸地看着洞口地面上深浅不一的数道剑痕。
巫少弥苦笑,要是能进去,他早就进了,怎么会在雨里站这么久?
魏东辞之于霍锦骁,终究是这世上无可超越的存在。
————
大风大雨,海浪汹涌,玄鹰号晃得厉害。
冒雨观察敌情的瞭望手忽然很快爬下桅杆,往望月舱跑去。
“炎哥!”
望月舱内,许炎正与周河等人商讨应对三港水师之事,听到急报声不由蹙眉,皆朝门口望去。
“炎哥,退……退了。三港的船撤退了。”
许炎猛地站起,只字未说便朝外匆匆走去,也不撑伞,淋着雨到船舷边,拿着观远镜远眺,压在海线上的船只,果然像蚂蚁船缓缓往外退去。
巫少弥说霍锦骁说服三港退兵,此话果然不假。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手刃魏东辞——
只怕从今往后,中原已无她可立足之地。
“小景呢?出来没有?”他转身问起。
“没有,还躲在洞里不肯出来。”回话的是林良,他随巫少弥去看过她。
许炎轻叹一声,眉间冷凝似雪消融,竟生出几分感慨之色。
“有空再去劝劝她,雨天潮湿,尸首久放易腐……让她把人入土吧。”
她凭一己之力退兵,又杀了魏东辞,这个交代,已无可置喙。那一战翻云倾海,纵然是他,也绝想不到她会真的对东辞下绝杀之手。
亲手杀了所爱之人,那滋味,恐怕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