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筹谋,十二年隐忍,通通化为灰烬。
“梦枝姐是怎么死的?”她不等他回答,便问道。
“梦枝本来不会死,虽然她发现他的秘密,但梁同康舍不得杀她。她是为了盗出海玺与兵符,才在逃命过程中被老四重伤。撑到我面前时只剩下一口气,仅来得及把海玺和兵符塞给我,留下一句话……她说她情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想立碑留名,到地下被曲家人指着鼻子骂,骂她以身侍仇……”
他说着又饮下一杯酒,那酒苦得闷心。
“所以你用妻子的名义葬下她。”她想起在石潭港的那段日子。
他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曲梦枝的死,还因为难以抑制的仇恨。
“是啊,我总不能真的叫她死了都无依无靠,她太苦了,可即便这么苦,死之前还想方设法帮我偷出了海玺和兵符。”祁望紧紧盯着她,“海神三爷的身份,是她用命换回来的,我怎能辜负?”
霍锦骁摇摇头:“你的野心,在你成为三爷之前就有了。你能把掳人之事安排得这般巧妙,竟能利用三港戒严对贡品运送有所影响之事提前布局,想必早已算定三港戒严之因。火炮失窃一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不是先去全州城,而是先去劫火炮了。”
这些事环环相扣,初时她想不明白,总把两件事分而思之,得不出结果,后来虽对祁望有所怀疑,却又觉得这些事非一人之力可为,再加上他又坠崖假死,她就更没有怀疑的对象。
如今再想,她方觉当初早有种种迹象,可她竟太过相信他们了……
“是,火炮是我找曲家余部合作犯下的案。当年曲家被屠,还残留一些兵力游移在东海上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前几年被我找到,暗中开始合作贩售火器,直到梦枝把曲家信物交给我,我才算彻底掌握曲家的兵力。”祁望不再隐瞒。
这些事,不必他说,魏东辞也已经查出来了。
原本私售火器的买卖不过小打小闹,直至他从高贞运回大批火器,而梁同康因为朝廷的关系无法再从三港往东海输送火器,他的势力才渐渐崭露头角,大有压过三爷之势。
他本计划以火器扶持庞帆与海神三爷斗法,再加上朝廷的力量,海神三爷根本难以抵抗,谁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竟得到梁同康的海玺与兵符,获得一步登天的机会。
比起平南,漆琉岛的势力自然更加庞大,所以他才慢慢有了新的计划与布局,而这一切,霍锦骁全然不知,甚至于,被他利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竟然交代不完……
☆、大婚(4)
屋里忽然沉默, 两人都不说话, 只有霍锦骁倾壶倒酒的声音,细水长流般动听。不待酒全满, 他就探手取走,桌上汪了一片酒渍。她目光移开,看到落在地上的银亮面具, 俯身拾起, 扣放在桌面上,以指尖抚过面具的五官。
银色面具泛着冷光,看起来不近人情, 摸着也坚硬冰凉。
“当初在漆琉岛上,是你跟着我发现周阳,再把他献给三爷的?以假充真的计策也是你想出来的?所以后来你才能利用我确定火炮的运送路线?”
祁望摇了摇头:“没有确定,那事我只有七成把握而已。依我对你的了解, 你应该能识破周阳的真假,而我又见你两次暗中跟魏东辞去了太子落脚的奕和宫,以当时的情况, 你必定掺进火炮之事中,所以有此猜测, 不过碰碰运气。”
“你谦虚了。”她淡道,“炎哥说你当初把周阳献给三爷是为了救我?”
“你信吗?”他勾起笑, 眼尾跟着轻挑,“许炎说得没错,不过我利用你也是真。”
救她是真, 利用她也是真,没有假的,这二者并不冲突。
“火炮呢?”霍锦骁将面具竖起,在桌上一转,面具溜溜转起,发出“磕磕”声音。
祁望笑着:“你猜。”
“我不猜。火炮藏在燕蛟。”霍锦骁一掌按下面具。
他长笑:“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火炮就藏在废弃采石场后的山谷里,对吗?”她又问。
祁望拿起龙凤洒壶晃了晃,酒已到底。
“恭喜,你猜中了。”他把壶盖打开,将壶身倒置,倒出最后几滴酒,“火炮劫出后,为了避了耳目,在海上周转了几番,最后才决定暂时安置在燕蛟,因为那里的地形方便运送,又隐蔽。”
“阿弥知道这事吗?”
“这事他倒不清楚,只知我从海里运回了大物件,要借他这岛一放。”酒不够,他没喝过瘾,一点醉意都没有,“我之所以决定先回燕蛟,就是为了处置这事。谁知你们竟然摸到采石场,发现当初金蟒海盗的秘密。我担心你们顺藤摸瓜再往下找去就会发现火炮踪迹,且你师兄当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暗中到处查探关于燕蛟船只的情况,我只能想办法让你们尽快离开燕蛟。说来凑巧,沙家人竟在此时偷袭平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借口了。”
霍锦骁见他不住地晃空去的酒壶,妄图从里面再倒出酒来,便伸手抢下酒壶。
“别玩了,酒已经没了。”
“哦。”他只得作罢,又靠回迎枕,手里拿了几颗花生捏着。
“沙家人为什么要对平南出手?是乌旷生的挑衅?”
“东海突然出现大批火器,梁同康当时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便派人彻查,负责此事的就是乌旷生,这人不知怎么竟查出我把火器藏在海坟区里。那时他已倒向倭寇,得了这消息非但没有上呈三爷,反而是与宫本和源及沙家暗中商议抢走这批火器,想来个黑吃黑。”祁望越说越轻松,没了顾忌。
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发生得那么凑巧,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就是结网的蜘蛛,把所有毫无关联的事联结成网。
“可你差点死了。”她想起他替自己挡掉的那支箭。
“我做每件事的时候,哪怕布置得再缜密,也是做好死的准备。”他吃了几颗花生,舔舔唇,望向她,“知道吗?你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最大的弱点也是重情义。那一箭,你是可以避开的,但我还是冲过去挡箭了。不是为了救你,是因为我想留下你。”
若说这世上除了东海之外,还有什么是他想一争到底的,也只有她了。
可她比东海更难得到。
她倏尔握紧拳:“是吗?你救我许多次,每次都是苦肉计?”
她不相信,所有的生死与共,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摇头,不想回答这问题。
只有这么一次吧,为了留下她,他做了这么愚蠢的事。
她看起来有点生气了,手攥得骨节发白,神色不再平静,他叹口气,推翻自己的话:“就那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