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凰图 寐语者 3003 字 7天前

冯氏心中自问,惨然笑意浮上唇角,仰头望了曾在自己心中宛如天神的男子,哑声问,“皇上可知道,我所求为何?”

“你的所求。”他微哂,神色淡到了极处,“除了朕所赐的,其他都是妄求。”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被这句话击碎,轻淡得像在说一撮落在了肩头的尘灰,以寥寥几字终结了她的此生,“将庶人冯氏打入掖庭戴罪候审。”

内侍应命而入,将冯氏从地上拖了起来。

冯氏也不挣扎,木然任凭摆布,绝望的目光直勾勾凝在皇上的背影,一瞬不瞬。

而皇上再也不曾看她一眼。

这便是君恩。

冯氏惨笑,临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华昀凰的回眸,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清寒雪亮——“能在这深宫中活下来的女子,从来不是凭了君恩。能依凭的,唯有自己罢了。”

华昀凰要的是什么,已毫无掩饰的告诉了自己。

万念俱灰之人已不求活命,只求一个干净体面的死。一念之差,成殒身之错,若能少受摧折,免除亲族连坐之灾,那也罢了,罢了……冯昭媛哑声长笑,拼尽全力喊出来,“我愿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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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庭没有大费周章,便审出了申氏、冯氏与萨满法师等人的供词。

申氏供认,系从冯昭媛口中获知了皇上去往殷川,以及小皇子已被送入相府。随即趁相府总管于贞随同于廷甫入宫之机,利用于贞好色,令心腹宫女引诱于贞,以此罪证相胁,施以重贿,胁迫于贞为己效力。申氏早知小皇子身边的人谨慎警觉,衣食上全无机会动手,唯有借助萨满巫师的手段,将瘟毒符咒暗藏小皇子左右。这符咒是萨满法师被逐出宫之前就交给申氏的,借巫蛊谋害皇子的祸心,竟在灵岫宫中暗伏两年之久。申氏原本授意于贞直接动手,却在此节,被于贞反手设计了一遭。

于贞自知做下大逆之事,把柄落在申氏手中,为防她日后灭口,暗里设计绕上郑氏姑侄,伏下这条线索,以防将来自己遭了不测,事情一旦败露,申氏也难逃。申氏明知于贞扯上郑氏姑侄,是别有用心,苦于时机不容犹豫,待小皇子离开相府回到宫中,再无机会动手。料想香囊暗藏药符,极是隐秘,查遍饮食用具也不会查到这上头,遂冒险一搏。若非于贞故意“多此一举”,要顺着郑氏的线索追查到灵岫宫,实非易事。

于贞已畏罪自尽,失了佐证。只能从萨满法师、郑氏姑侄和灵岫宫其余人的供词中推断串联,与申氏的供述,皆相吻合。

萨满法师身受重刑之后,招认多年来一直效忠骆氏,两年前为大皇子做法压惊,出入宫中,曾寻机除去小皇子,未能得手,却因大皇子沉溺日深,引起皇上警觉而被逐。便留下符咒给申氏,伺机再下手。所谓符咒,实则是将患疫毒死去的孩童头发、指甲做成的药符。

掖庭继续严刑拷问萨满法师对大皇子所施的邪术,法师被拷打得体无完肤,奄奄待毙,仍称不曾危害过大皇子,作法压惊是以药烟咒语安定心神,大皇子至今失语,并非术法所致。

冯氏则无需上刑,一口直认不讳,供出了窥探消息,串谋申氏的授意,皆出自背后主使人——诚王。这份供词,饶是久经宫闱血雨腥风的掖庭令,也为之心惊胆颤。与之相佐证的是,萨满法师虽未供出诚王是主使,却招认一直受诚王的庇护供养。这令冯氏的供词,更无可疑。

环环相契,丝丝入扣。

每一份证供都互成佐证,无可质疑,终究还是汇集成一道黑色的脉线,清晰指向了尚尧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然而,隐隐是什么,唤起了他狩猎者的天性警觉,冷静克制着嗜血的欲望,在一片茫茫雪地里搜寻可疑的蛛丝马迹。

乃至,抵挡那个骨血深处的声音,一遍遍发出动摇他的疑问。

怎会是那个人,怎能是那个人,对至亲的稚子下此毒手。

他,何至于此!

又是深宵已至,又闻更漏迟迟,这一次单融却不敢再去惊扰独坐不眠的皇帝。

他不敢猜想皇上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皇上正在极深的困扰中。

皇上让息了宫灯,只留御案上一双龙烛,留他在孤独安适的黑暗中独坐沉思。

单融隔了屏风,忧心忡忡探看,见那孤清身影离了御座,徘徊窗下片刻,斜靠在了锦榻上,也不知是否歇息了。正踯躅间,觉察身旁侍立的宫人齐齐跪下,一惊回头,只见月光斜照的太微殿前,衣带蹁跹行来的,竟是素衣低髻的皇后华昀凰。

单融屈身,方要开口,被皇后拂袖止住。

华皇后淡淡摇头,隔了屏风,望了窗下斜卧锦榻的身影,良久静立。

她一头青丝松松低挽,半粒珠翠不着,粉黛卸尽的容颜,皎洁犹胜月华。屏风隔开两个静默的身影,那一头无声无息,这一头脉脉凝望。

夜风从敞开的殿门外吹入,吹起皇后的衣带,屏风后传来皇上一声咳嗽。

皇后低低一叹,终究还是缓步走向了屏风后……

——

静谧如水的月光照入床帏,睡得并不安稳的姜璟,朦胧中觉察身旁的女儿抽动了一下身子,像是梦中惊悸,忙轻轻拍了拍她。

睡梦中的殊微一翻身,梦呓般喃喃道,“拿香囊……殊微记得了……”

姜璟一怔,手略略僵了。

殊微的呼吸短促,口中又含糊道,“拿给皇后……是,祖父……给皇后……”

第二十一章 上

惟妙惟肖的兔子,缀作眼睛的两粒珠子泛出红光,殷殷如饮人血……于从玑赫然睁开眼睛,从将睡未睡的困倦中惊醒,一头冷汗。

残烛已熄,月光凄凄照入床帏,半枕寒凉。

从玑合上眼,那香囊又浮现在冥冥黑暗之中。

彻夜纷乱梦魇,似醒非醒间,又见殊微怯生生捧了那香囊,用一双小手呈给皇后的模样。于从玑翻身坐起,竭力捕捉脑中那一丝幽魂般游走的疑窦——

若不是殊微恰恰在皇后面前,要将香囊给小皇子,那暗藏香囊中的杀机绝不易觉察;倘若殊微将香囊丢弃,只怕再无从追查。果真一切都是“恰好”?可殊微只是一个五岁女童,他想不出,谁能将计谋用在一个足不出府的孩子身上。

千头万缕谜团,已被于贞用一条长索悬梁,截断在关窍处。

这恶奴畏罪自裁,身后一切清理得干干净净,将他的居处掘地三尺,连半点纸头也找不到。从玑恨到彻骨,懊恼自己没有早早让父亲逐走这个小人。

府中四名管事,追随父亲多年,个个可称能人。唯有这个于贞,出身卑微孤苦,原是小小护卫,因舍命为父亲阻挡过刺杀而被一路提携至今。除了一身横蛮功夫,并无别的本事,却恶习满身,贪色好酒,屡次触犯府中规矩,另外三名总管也不屑与之为伍。唯独父亲,一再回护此人,甚至连大哥也劝父亲逐走于贞时,父亲却说道,若论忠义,君子未必胜过匹夫。

当时从玑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却没有胆量反驳父亲。若是自己早早看清于贞的真面目,也不至有今日的养虎遗患。于家的福祸命运已系于一线;妻子涉罪被禁足在府中密室,由宫中来人看守;父亲眼看着已是病入膏肓之势……夜已寂静,半床空冷,枕边人不知是否将成黄泉鬼,郑家此时还不知消息,若是知道了也只怕是上下惶恐,自保不暇。这门姻缘是两姓联姻,尊奉父命,对这个千娇百媚的妻子,从玑甚至不知自己有情无情,只知彼此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能相敬如宾也就罢了。如今,想到她那样娇纵惯了的身子,孤陷囹圄,却不由生出怜意……毕竟是结发人,从玑绝不相信郑氏会有祸心,她既无机心,更无胆量。他仍存了一线希望,想要查清罪首,至少令她脱去死罪。

天威难测,萨满一案震动满朝,一天之内已接连有五位大臣,因与萨满牵涉甚深而锒铛下狱。三年前血洗宫闱的一幕,众臣记忆犹新。以皇上的性情,一旦动了真怒,铁腕之下,再敢言的谏官也噤声惜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