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她不由暗觉好笑,前儿季无忧还同她说靖国公府必定会打双面绣的主意,不想这才过了几日,季无忧之言就得到了验证。
叶氏为难的说道:“这两年老爷不在家,家中事情多,妾身难以静心刺绣,别说是大幅绣品,就连中幅都没有了,只得了两幅小件,准备过年送给郡主做贺礼。”
陈老夫人一听这话极为失望,她转念一想不对,立刻沉了脸色厉声喝问:“这怎么可能,老三难道不与同僚来往走礼,你休要欺瞒老身!”
叶氏不慌不忙的说道:“老爷同僚何其众多,若然都以双面绣为礼,妾身便是日夜不休也绣不出来,所以老爷早就来信吩咐如何走礼,并不要妾身绣双面绣。”
陈老夫人没话可说了,那双面绣绣起来很不容易,便是绣花鸟鱼虫的小件儿,也比一般的绣品要多费一倍以上的工夫,若要绣大件,专心一意的绣,也要绣上大半年的时间。从前叶氏在靖国公府中,每日绣个不停才能供上陈老夫人送太后的贺礼,如今已经分了家,她自不必再如此辛苦自己。
“果然没有了?”陈老夫人不死心的追问。
叶氏轻轻点头应道:“真没有了。”
陈老夫人又道:“若是现在赶绣,到年下可能得?”
叶氏果断摇头,“不能,休说妾身年下一刻都不得闲,便是将一切事情全都推了不管也绣不出来。再者双面绣需要宁心静气,此时妾身再难做到。”
陈老夫人不说自己强人所难,只说自己已经低声相求叶氏还如此不给面子,便立刻上了性子,冷声道:“有什么不能的,你现在就跟我回国公府,一应事情全都不必管,只安心绣双面绣,年下必须绣出来。”
叶氏自当家做主之后,也养出些当家夫人的性子,她抬头看着陈老夫人,沉声道:“老夫人的要求恕妾身难以从命。”
陈老夫人见一向对自己恭敬的不行的叶氏也敢炸毛,气的腾的一下站起来,冷道:“不去也得去。”
“老夫人好威风好煞气啊!”一声淡淡的讥诮传入厅中,陈老夫人转头一看,见季无忧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
陈老夫人脸上挂不住,怒道:“谁叫你来的!”
季无忧淡笑道:“这里是三婶的家,本郡主是三婶的客人,难道走动走动还要等老夫人允准不成?原以来老夫人是为维如妹妹的生辰而来,不想却非如此,本郡主正觉得奇怪,老夫人何曾记得过我们姐弟们的生辰,原来果然不是为维如妹妹的生辰而来的。竟是上门逼迫三婶给府上做苦工,老夫人有这般打算,是不是应该与本郡主先商量商量?要知道三婶还是本郡主的女工先生。”
陈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被季无忧之言堵的不行,却又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叶氏怕陈老夫人在自己家里有个什么,忙向季无忧轻轻摇了摇头。
季无忧也知道叶氏的顾忌,便不再说陈老夫人,转而说道:“三婶,进了腊月各府的事情都忙,你得打点三叔送同僚的节礼,这个月就先免了女工功课,你只安心打理家务,若然人手不够,我们王府还有几个,三婶只管开口,要多少都没有问题。三叔临走之时请本郡主代为照顾三婶和弟弟妹妹,本郡主自不会负人所托。”
叶氏知道这番话是季无忧特意说给陈老夫人听的,便躬身应道:“是,多谢郡主关心,妾身正觉府中人手不足,请郡主派两位嬷嬷过来帮把手吧。”
季无忧笑道:“好,那就让徐嬷嬷和崔嬷嬷过来帮三婶几天,可有一条,到了年根底儿,三婶可得放她们回王府团圆。”
叶氏笑着应道:“这是自然,妾身先谢过郡主了。”
陈老夫人听了这一会儿的双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怒气冲冲的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叶氏忙上前相送,陈老夫人到了府门前才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的瞪着叶氏,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很好,你们的翅膀都硬了!”说完,陈老夫人便坐了轿子迅速离开。
叶氏看着陈老夫人的轿子走远,心中难免有些担忧,这时跟在她旁边的江嬷嬷轻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忧,若是您依了老夫人,日后才更不得安宁。”
☆、第六十九章
陈老夫人空手而归,很出季重慎柳氏夫妻的预料,柳氏还好些,勉强笑着迎接婆婆,而季重慎则拉长了脸耷拉着眼皮,一脸的郁卒让旁人看了就觉得心烦。
陈老夫人在季光慎府中又受了一场气,心中本就余怒未消,回家又见儿子撂脸子,顿时大怒喝道:“混帐东西,拉长了脸给谁看!”
季重慎忙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闷闷的说道:“母亲,没有双面绣,可拿什么送给太后娘娘呢?”
陈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回头都去库房查一查,看有什么象样子能拿出手的都捡出来,总能挑出两件好的送给太后。”
从前季之慎还在的时候,每年宫中赏赐和季之慎征战所得的战利品会源源不断的补充进靖国公府的库房,陈老夫人从来就没有为拿不出各种送礼的东西而心烦。如今分家之后,靖国公府除庄子上的租子和铺子里的收益之外,已是再无丝毫的额外进帐。就连几个首饰铺子也因为没了季之慎的关系,收不到上好的珍珠宝石,这三年来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如今每年能缴到靖国公府的银子加起来只有三万多两,比从前足足少了七成还多。这让当家的柳氏和太上当家的陈老夫人心中都焦虑的不行,却又没有办法去改善这样的局面。
这一二年间与各府之间的往来还算勉强可以支撑,可是每到进上之时,陈老夫人就愁的不行,进贡皇家之物自不能是凡品,靖国公府的库房里,好东西一件一件的减少,陈老夫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不能不动那些三年前从昊极院中盗抢回的好东西。
季重慎和柳氏心里明白陈老夫人言下之意,两个对视一回,无奈的躬身称是,一时三人相对无语,很有些凄凉下世的光景。陈老夫人很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烦躁的挥手道:“都下去吧。”
出了慈萱堂,季重慎吩咐道:“回头你去库房查一查,将那些没有印记的东西拿出几件,要不真没有办法了。”
柳氏点点头应了,自从她将季延云送到慈萱堂陈老夫人跟前养着之后,季重慎果然每晚都回上房歇息,只在柳氏的小日子里才去西跨院,如此一来柳氏同季重慎之间的夫妻关系缓和了许多,柳氏对季重慎的未来自然要比从前更加上心。
次日一早,柳氏带着两口楠木箱子到了慈萱堂,开箱给陈老夫人过目。
箱中东西只有四件,一件是三尺多高的通体艳红的珊瑚宝树,一件镶着各色名贵宝石的满堂富贵盆景,另外两件则是一对前朝官窑所出的秘色花觚,前朝历尽战乱灭亡,存世的官窑瓷器本就不多,更不必说是瓷中极品的秘色瓷,这对花觚是季之慎率兵剿灭前朝遗臣叛乱所得,因杨氏极喜插花,便一直将这对秘色瓷花觚入在房中做花供之用,直到杨氏有孕之后方才收回库房之中,这对瓶子不要说是季无忧,便是季无忌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陈老夫人看过之后想了一会儿说道:“就那对秘色瓷花觚吧,另外两件先收起来以后用。”
柳氏忙道:“母亲,只送一对花觚可否少了些?”
陈老夫人点点头道:“一对花觚自是不够,老身昨日寻出一件松鹤同春玉山子,是山流水的料,意头也好,配上做送太后的贡品也差不多了。”
柳氏心中这才踏实了些,那对松鹤同春玉山子个头并不很大,只有半人高,胜在玉石质地极好,雕工也精细,从前陈老夫人过寿之时曾在春熙堂里摆放过,柳氏当时就极为眼热,不过那时她刚嫁进靖国公府,立足尚且未稳,自然不敢打什么主意,那松鹤同春玉山子在陈老夫人过完大寿之后便被收归昊极院的库房,自此再没有摆出来过。
打点好礼物,陈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唉,到底没有太后最喜欢的双面绣,老身心中总不踏实。”
柳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轻声劝道:“母亲,这两件礼物比双面绣贵重多了,想必太后娘娘必能体会您的一番心意。”
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懂,太后身为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她能缺什么?不过是因为特别喜爱双面绣,所以才把双面绣看的比那些东西更重些罢了。”
柳氏自然是想不明白的,对她来说,真金白银玉石古玩比双面绣好太多了,太后的境界是柳氏不能理解的。
陈老夫人心里不是个味儿,便让柳氏将东西带下去好生收着来,等过几日她递牌子进宫之时送去慈安宫。
柳氏退下之后,陈老夫人心中泛起了阵阵苦涩之意。刚分家之时她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这两年府中收入一年比一年减少,往外送的礼物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减少,特别是对太后的,还有那笔在太后授意之下每年秘密送往蜀中吴王府的数万两银子,这让陈老夫人越来越觉得负担沉重难以维持。那八万两银子不能记入公帐,陈老夫人已经动用了她自己的私房。再这么继续下去,陈老夫人便有再多的私房,也顶不住蜀中吴王府一年比一比多的索取。只怕到时候蜀中吴王还未成事,靖国公府便已经先自垮了。
从前季之慎在世之时,靖国公府的收入丰厚,季之慎和杨氏在银钱上都不是小气之人,每年给陈老夫人的私房数以万计,还不必算四时八节的孝敬。如今季之慎一死,这笔孝敬便不了了之了。季无忧只在四时八节送上应景的节礼,除此之外连一钱多余的银子都不给陈老夫人。这也算是陈老夫人自作自受,若非她对无忧姐弟那般绝情,季无忧又怎么会这样对她。
季无忧可不知道陈老夫人正在自怨自艾,她也在打点送宫中的礼物。同靖国公府的一愁莫展百般拼凑比起来,季无忧则轻松许多。她和弟弟虽然是郡主王爷之尊,可到底是孩子,王府又没有正经长辈,所以没有人会对忠勇郡王府送出的礼物多加挑剔,说的过去就行。而季无忧又是个细心周到的人,王府的府库充盈东西众多,总能让季无忧根据收礼之人的喜好准备最合适的礼物,所以花费并不很多,可效果却很好。
自从三年前分家之后,老靖国公一房三枝,大房三房的日子都蒸蒸日上,独独二房过的江河日下,老靖国公府泉下有知,想来必也会欢喜多过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