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一回太尉府,便缠着姜氏去府衙里销了前次的判令。那姜氏平日里都是磨不过自己这儿子,偏此事却是咬紧了就是不松口,任杨焕使出了百般解数,只说那许府不先去,自己是万万不会去的,原来竟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意思。杨焕败退下来,想想自己老娘,又想想许府那位,一下哀叹世间最难缠的,莫过于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们。自己闷头想了几日,却是又想出个主意。
过几日,许府里竟是来了个皇宫中的内侍,说是宫中杨妃过几日便是生辰,皇上恩宠,怜她思念家人,准许择家中女眷进宫陪着叙下话。又说许娇娘嫁入杨家数年,杨妃竟是从未见过自家弟媳一面,如今听闻两家闹出些事,于心不安,这才传召许娇娘入宫叙话。
许夫人有些不愿,犹豫道:“我家女儿如今已非他杨家人……”
“许夫人,贵妃娘子已向皇上禀过此事,皇上也是恩准了的。”
许夫人无奈,这才叫人去告知娇娘准备。
许适容乍听此消息,亦是惊讶。只略微一想,便有些了然。杨妃不早不晚,偏此时唤自己入宫叙话,想来十之八九和杨焕脱不了干系,这才按捺下心中疑虑,收拾妥当便随了入宫。
杨妃位及贵妃,皇后之下唯她品阶最高,故虽后宫因了皇宫狭窄、宫室有限,住所也甚是华美,名为容华宫,左右两偏宫内各自随住了两位品位低些的嫔妃。
许适容入宫见到杨妃,按了起先宫人的指导行了礼仪,便被杨妃笑吟吟扶了起来,左右端详了下,笑道:“我便还是称呼你弟妹顺口些。弟妹果然是花容月貌,怪道我家那弟弟这般上心。以前千里迢迢托人叫我送去花枕,如今又叫人传进了话。我心中实在好奇,想着该是怎样的女子才会将我那野马般的弟弟给栓住了,这才贸然传了弟妹入宫,弟妹莫要怪我多事。”
许适容急忙谦了几句。这才抬眼看向贵妃。见姿容秀美,眉眼间于杨焕隐隐有几分相似,心中便添了几分亲近之意。又见她言谈大气,举止雍容,虽是姜氏所出,只并无她母亲的半分尖刻之气,心中有些纳罕。只再一想,后宫美人无数,她虽也仰仗了家世几分,只若无真性情真本事,又怎能得到皇帝恁久欢心,稳坐贵妃宝座?这样一想,便也释然,当下仔细应对起来。
杨妃方才那话,说的却也是真话。原来她前几日收到自己弟弟托人传来的信,央求她帮着给自己母亲发话,叫她务必要去府衙里提请销案,须知至少一方去了,那府衙才好传唤另一家的。否则两家都这样顶着,那李府尹就算有心也是无力。杨妃得信,心中惊讶。她就这么一个亲弟,自小免不了就十分疼惜。自家弟弟从前什么样,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清楚,暗地里虽也给他抹平了惹出的不少祸事,只心中也是盼着自家弟弟能早日长进。后听闻他去了青门县外放,知县做得有声有色,连皇帝在她面前都赞过,甚是喜欢。如今见他竟为此事特意央求自己帮忙,一下对这弟妇十分好奇,凑巧过几日便是自己生辰,这才向皇上禀告求了恩典,召许娇娘入宫。不过几番应对下来,见她不但仪容出众,举止言谈亦是十分得体,心中一下便十分喜爱起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帮着促成自己弟弟的心愿了。
许适容被留着在宫中叙了半日的话,用过了午膳,因宫中规制,杨妃这才不舍道:“我与弟妹相见竟是恨晚了。本是舍不得这么快就放你回去的,恨不能多留几日陪我说说话。”
许适容见她说话时眉眼里倒也透出真挚,像是并非完全客套。想来后宫之中,就算似她这般得宠的,只怕也未必事事顺心,正要应话劝慰几句,突见外面一个宫女进来,神色里有些慌张道:“贵妃娘子,不好了。那几日没见的李婉容找到了!”
杨妃猛的站了起来问道:“她如今在哪里?”
宫女颤声道:“方才有宫人去捞净御花园池中的浮萍,竟在水草从边发现了李婉容的漂尸,咋呼起来,引来了别宫的大堆人,连皇后丽妃她们都去了,想必皇上也要被惊动了……”
杨妃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许适容了,立刻便向外跑去。
许适容略一犹豫,也是跟了过去。远远便见到池子边围满了后宫女子,俱是面带惊慌恐惧之色,低声议论嗡嗡一片。待看见杨妃走近,一些品阶低的嫔妃便都是让开了去见礼,只剩中间站着皇后,一边拿手帕捂住口鼻,一边皱眉。边上远远的池边草地上,横躺了具女尸。
皇后姓郭,从前本就是太后为皇帝所定的,加之她为人性格有些爆裂,更不被仁宗所喜。年前偶然有次行经御花园,无意听到仁宗与尚丽妃、李婉蓉二人御花园中调笑时,那丽妃仗了自己新进得宠,竟是笑话皇后的脸像鞋拔子,李婉蓉亦在一旁应和,郭皇后哪里忍得下去,冲了过去要打那二人,仁宗劝架,怒起之下,皇后竟是掌掴皇帝,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刮了几道血痕。仁宗大怒,一度起了废后的念头,后虽勉强忍了下去,只对皇后更是不待见了。这尚丽妃位份略在杨妃之下,此刻正站在边上一干嫔妃前面,那李婉蓉却正是死去的那位,两人平日里甚是交好。
诸多尸体中,水泡尸体最是狰狞,尤其泡水时间若长,不仅手脚皮肤脱落呈手套状,再发展下去就是腐败巨人观了。全身充满腐败气体,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外翻,舌尖胀出,腹部膨隆,整个尸身肿胀膨大如巨人,生前面目根本辨认不出,且全身滑腻绿霉,散发的气味尤其恶臭难闻。
许适容隔得远,见不大清楚尸身,只从它泡胀程度还并不十分严重看来,考虑到现今初春时分,死去沉水时间应该不是很长。只这般也足以吓到平日养尊处优的诸多后宫女子了,个个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却偏又要凑热闹不愿立时离去。
杨妃亦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有些苍白,强忍住腹中不适感,朝皇后行了礼,这才问道:“圣人,我方才听宫人回报,这才匆匆赶来,可知何由才会致此?”
郭皇后冷冷看她一眼,这才道:“贵妃娘子问我,我倒要问你了。这李婉蓉本就是你宫中侧位,她为何会如此,你想必最是清楚不过了。”
第七十一章
杨妃被问诘,正色道:“李婉容三日前便未见到了,我问她身边宫人,只说她那日命人不用跟随,自己朝园子中去,去后便未再回。我派人四处寻找未果,立时便报了圣人和内司,前日也告知了皇上,这两日宫中一直在寻找,未想此时再见到,竟已是如此了。”
郭皇后听罢,不置一词,只面上稍稍带了不满之色,正要再开口,却见皇帝已是朝此过来了,一边几个内侍正匆匆过来,往那泡尸上盖了块白布,立在一边,想是等着指令再去处置。
仁宗方才听得回报,说那寻了几日的李婉容找到了,却是掉御花园池子中溺毙了,急忙赶了过来,待到了近前,也不看一干后宫诸人对自己行礼,只走到尸身前,边上一个内侍急忙掀开了白布一角。仁宗不过略略一眼,便已是变了脸色,朝着郭皇后厉声道:“到底怎生一回事?前几日看到还好好的,今日怎的竟如此模样?”
郭皇后哼了一声,把方才杨妃的话复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