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一片灯火通明,窗扉缝隙中透出的灯光映着前廊的朱红栏杆和檐下倒挂的楣子,显出一丝莫名的肃重。殿外,不仅候着司礼监的宦官,更是有大批风云骑负责把守,与这静夜中凭添了几分紧张。
姬凤离身着朝服靠在椅子上,高大的身躯隐在龙案之后,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处理政务,批阅奏折。而此时,对于龙案上堆积的奏折,他却毫无心情去看。他是摄政王,要对南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负责,更要担起江山社稷的重担。如今,国事摆在面前,他不可偷懒,也不可怠慢,但是,他却依然无心去看。因为他已经可以猜到,那些奏折上十有八九在说说什么。
红颜祸国,叛臣之女。
他只是想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就这么多人跳出来阻拦。这样的一国之君,做起来何用?
“臣请王爷三思。”已经是南朝丞相的蓝冰躬身道。
姬凤离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唇边是浅浅的微笑,双目却有着慑人的冷厉。“蓝冰,自从做了丞相,你比以前迂腐多了。以元宝的为人,本王不相信她会襄助她爹叛国。”
蓝冰沉吟道:“王爷所言极是,以元宝的为人她确实不会。可是,请王爷你不要忘了,花穆是何身份。”
姬凤离修眉微微蹙起,起身轻轻踱了几步,沉稳的步伐触地无声。
“王爷,铜大人有事禀告。”门外,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
房门打开,铜手快步走了进来,跪拜施礼道:“王爷,西江月的密报。”
蓝冰上前接过密报,呈了上去。姬凤离接过密报,飞速扫了一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心海瞬间翻起惊涛骇浪,良久都不能平静。惊讶、不可置信、痛苦,轮番袭来。
“王爷,出什么事了?”蓝冰和铜手担忧地问道,他们还从未见王爷如此震惊的表情。
姬凤离摇摇头,撇开视线,淡淡说道:“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铜手和蓝冰对视一眼,快步退了出去。
姬凤离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密报,眸子黑如永夜,内里火星如烈焰灼烧,似乎要将上面“公主”那两个字焚烧殆尽。
勤政殿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急,没完没了,仿若一辈子也不会下完似的。
过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将密报投入到火盆中,快步走了出去。守在门口的内侍一看他出来,慌忙举着伞来为他遮雨。姬凤离却冷声吩咐道:“不必了,今夜你们也不必跟着本王!”
小太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入到雨雾中,猎猎衣摆带起一股比凉雨还要冷的风。他一直走到桃源居前面的额湖畔才收住脚步,负手站在湖畔,越来越密的雨丝落在湖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飘零的花瓣随着湖水涟漪不断地打着转,犹若觅不到归宿一般。叶子在雨中簌簌响着,那葱翠的颜色被雨水洗得发亮。
姬凤离站在湖畔,嘴角一缕极淡笑意,似是苦笑,却犹如尖刀刻痕,烟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原本的平静也渐渐沾染了凄怆,隐隐含着痛楚。
“宝儿呵,这就是你留在我身边的原因吗?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这短短的一句话,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不时询问,而是一种痛至极限的哀叹。
……
……
……
皇宫的残夜,只有雨声点缀,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花著雨用罢晚膳,弄玉吩咐宫女收拾了碗碟,为她沏了一杯茶便退了出去。姬凤离今夜依然没有来,往常无论他多忙,晚膳他都会来陪她一起。
她斜倚在窗畔的卧榻上,手中握着茶盏,浅饮慢品,夜风冷雨透过窗缝沁了进来,拂在肩头,撩起长发。
隐隐约约中,有悠扬的笛声传来,夹杂在雨声中,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为不真切。花著雨侧耳聆听,却又似乎没有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唇角勾起一抹缥缈的笑意。
她起身将茶盏放下,放要吹熄烛火,窗外笛声隐约又起。她心中微微一颤,快步走到窗畔,将窗子打开。笛声夹杂着疏风冷雨扑了进来,雨丝飘至肩头,一片沁凉的冷意。
笛声,丝丝缕缕,袅袅不绝,缠绕在她身周,钻入到她心中。
弱水,姬凤离谱的那首曲子。
天地万物,风声雨意,似乎都在这笛声中缄默了。
外面雨丝蒙蒙,透过从窗子里流泻出去的光,花著雨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一辆车撵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笛声便是从车撵中传出来的,车撵旁边,一道人影正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
“元宝,快点出来!”笛声之中,有人高声喊道。
这个宫闱之中,称呼她元宝的,就是月氏国小王子纳兰雪了,不知他深更半夜来此作甚。花著雨不知纳兰雪这时候找她做什么,但是,那笛声吸引了她。她关上扉窗,快步到门边打开木门,撑起一把雨伞,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是淅沥沥的雨声,方才似有若无的笛声已经消散在雨声里,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来做什么?”花著雨凝眉问道。
纳兰雪静静地立在伞下,但一身衣衫还是免不了被雨丝淋湿了,淡薄的灯光下,他眉间那颗朱砂泛着影影绰绰的鲜亮。
他也不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一把将身后车撵的重重帷幔掀开了。
“那,人我给你送到了,领回去吧!”纳兰雪朝着撵车里指了指,养生说道。
几个内侍太高了灯笼,淡淡的光晕照亮了撵车内。花著雨看了一眼,目光顿时被好似黏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
撵车里躺着一个人,正是好几日不见的姬凤离。
他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垂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宽袖中伸出的手中,握着一管玉笛。很显然,方才的笛声并非幻觉,而是姬凤离吹奏的。
“他怎么了?”花著雨问道。
纳兰雪的目光从姬凤离的身上移到花著雨脸上,轻叹一声,耸肩道:“没事,就是多喝了几杯,就成这样了,这是本王子第一次看他喝醉了,以前可是千杯不醉的。他嘴里嚷着你的名字,我就把他送你这里来了!”
这深更半夜,纳兰雪竟然把姬凤离送到这里来了。花著雨还没有反应过来,纳兰雪已经俯身将姬凤离从撵车中连拖带拽抱了出来。
“那,人我交给你了!”他一把将姬凤离推到了花著雨身上。
姬凤离毫无所觉一声不吭地靠在花著雨肩上,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
“这……”花著雨方要开口,纳兰雪打了个哈欠,懒懒说道,“哎呀,这夜深雨大的,我就告辞了!”说完,好像是逃命一般,窜到了撵车上,命令侍卫们驾着撵车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