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2 / 2)

我见犹怜 卯莲 2713 字 7天前

没人会想看到一只正值壮年凶巴巴的雄鹰对自己发脾气的模样,阿宓呆了呆,手瞬间就放了上去,不情不愿地抚起来。

雄鹰被撸得很舒服,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奇怪声音,其余人却注意到阿宓投来的目光都快要吓哭了。

小姑娘承受能力真的不行,当初她对沈慎也是这么惧怕的,如果不是凭着一定要脱离洛府和前往京城的信念,她根本不能坚持着和沈慎作那么多次交道。

“镇天是不是英姿飒爽无鹰匹敌?”少帝还在吹捧自己宠物,“朕给他取名镇天,赐镇天大将军,它可是朕抓到的鹰王。”

然而阿宓并不是那些惯来会捧他臭脚的宫人,都不搭理他。她还在一下一下地轻轻顺着毛,生怕重了这鹰会反头啄她一口。

有侍卫用眼神交流,平时也不是没人给这鹰顺毛,怎么不见它这么舒服乖巧的模样?看来就是觉得小姑娘长得漂亮,见色起意罢了。

就算是陛下养的鹰,也是一只风流鹰啊。

还是留侯看不下去,也是担心再逗弄下去沈慎就要翻脸了,“陛下,玩玩也就够了,让镇天回去吧。”

留侯的话少帝大部分是听的,当即松了手一抖,雄鹰振了振翅就直飞上天,阿宓也得以收回快跳出胸口的心。

一得到自由,她就飞奔回沈慎身边了,抓着他手臂怎么也不肯放,泪眼汪汪的模样可怜极了。

饶是沈慎因她对少帝生出怒火,此时也同旁人一样看得动作迟缓了些,小姑娘可爱得有点过分了。

阿宓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善意,只觉得大人也被带坏了而跟着一起嘲笑自己,又是难受又有点儿气,心中自此记住了少帝,想着今后见到一定要离得远些。

车队停下,安前在外边儿问,“陛下午膳想用些什么?”

“不要在宫里的那些。”少帝想了想,“就地取材吧,让镇天也去帮忙。”

外边儿静了下,一只鹰能帮着抓什么?好些的话是雉鸡、兔子,稍微重口些便是田鼠、蛇之类,难道要给陛下烤蛇、烤鼠?

阿宓得以暂时歇了口气,被沈慎带着下了銮车,小姑娘低着头似乎不大愿意看他,沈慎敛了方才的笑意,牵着人道:“想吃什么?”

“阿宓不饿。”声音轻轻的,稍微不注意都可能听不见。

反正暂时无事,沈慎就任她牵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溪水旁。沈慎却是想起当初在破庙休整后的那个清晨,阿宓跟在他后面,洗漱时在溪水中瞄见一条小水蛇,还胆大地直接徒手抓了起来。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胆大所以不怕,如今想想,恐怕只是不曾领略过蛇类的可怕之处,又觉得它很小没什么威胁,才能那样毫无顾忌。

说到底,原来阿宓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小怂包。

这种性格放在别人身上该会让人厌恶,放在阿宓身上……沈慎抵唇咳了咳,及时止住自己那些丝毫不君子的想法。

阿宓低头洗去了手上和袖间沾的细细短短的鹰羽,都是它脖子那儿掉下的毛,要不是阿宓暗暗用手抵住了,它能探脑袋过来蹭阿宓满身。

她洗着蹲下了身,小小的一团,无言的发顶透出那么一股委屈。沈慎面对她已经敏锐了许多,自然能察觉到阿宓的情绪。

少帝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他生来受尽宠爱、天生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就让他缺少了那颗会为他人着想的心。假使他不仅是贪玩,而是性格更残暴些,这大梁早已被他玩完。

“阿宓。”沈慎低低这么唤了一声,仍没有得到回应,他便也跟着蹲了下去,耐心地等着她。

溪水河畔,习习凉风携带水汽,卷过二人衣袍,令两人气息都有些混在了一起。

阿宓转过眼眸,望见沈慎眉眼间的沉稳与包容,积压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转为濛濛雾水盈在了眼眶。

“……阿宓。”沈慎声音忽然就沙哑了些,握住了那柔软细嫩的手,“莫哭。”

事实通常是,不安慰还好,越安慰,小孩儿就会越想哭。阿宓就是如此,泪水瞬间就哗哗落下了,她还低下头不让人看见,于是沈慎只能看清泪水打在溪水中惊起的圈圈涟漪。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莫名生疼,语言在这种时刻是无力的。

“大人……”许久,阿宓前襟都被打湿了,才哑着嗓子出声,“阿宓不是鸟儿。”

刚才被少帝强行拉去抚鹰的情形就映在阿宓脑海,旁人看热闹般的笑意也都清清楚楚。阿宓有时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但有时也有小女儿家的敏感。

别人也许觉得少帝肯这样逗她是这个小姑娘的荣幸,阿宓除了不情愿外却想到了更多,那次楚楚的“笼中鸟”三字更是被她刻在了心中。

阿宓逃离洛府、不想再到公子身边,就是不想再当个被豢养的鸟雀,当取悦于人的宠物。

固然,她不通世事、单纯稚嫩,可别庄中伺候之人待她的态度和掠过时轻慢的眼神,她如何感觉不到?

因为她是被送给公子的,是一个礼物不是一个人,她只能漂漂亮亮乖巧听话,公子喜欢她什么模样就得什么模样,想看她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多余的,什么也不能拥有。

阿宓还萌生不出百年甚至千年后女子的自我意识,但她是乔颜所生,只从乔颜不听从家族安排嫁给先帝反而和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在一起,就知她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女子。

继承了她血脉的阿宓纵使无人教导,也终究会慢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若她自己愿意的,便是去乞讨也毫无怨言,若强迫她去做的,纵使坐享荣华富贵也不舒服。

沈慎一时愣住,还未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阿宓将一颗泪珠抿进了唇中,轻轻道:“阿宓不好玩儿。”

她的眼神很认真,原本因年纪小而容易带来的忽视却因这神态不得不让人重视。沈慎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姑娘也有自己那么坚持的东西。

他隐约知道了她尚稚嫩的话语要表达的意愿,她不愿意、也不想被人当个鸟雀一样逗弄取乐。她的生气她的委屈都不是被雄鹰所吓,而是感到作为一个人的意识完全被忽略了,变成了天子掌中的玩具。

在皇权至上的天下,很少有人会因为被天子戏弄而恼怒,也许有,但多是一些锐气的书生、耿直的武将。阿宓作为一个小姑娘,尤其是十三年岁月中大都生活在被无视甚至欺凌中的小姑娘,能有这种意识,是十分难得的。

沈慎眸中涌出一阵难以言表的情绪,他想,阿宓一个柔弱到不可思议的小姑娘,尚且知道“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并一直在为这八字而努力。从她胆敢逃出洛府向他求救、并拒绝认亲一直待在他身边来看,她的一切行为,不正是为此而生吗?

阿宓尚且如此,他又如何有颜面想出那么多理由来逃避、遗忘曾学过并坚持的原则?

身为人,底线是不可退的。

阿宓让沈慎想起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