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第一次狼狈示人,头冠完好无损,但腰带和袖袍那儿已经显出裂痕,不出所料的话该是被鞭子损毁。
少帝顾不得治他仪容不整面君之罪,光是李琰这模样就让他心里乐开了花儿,哪里还想得到其他,面上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堂兄怎是如此形容?”
诛心三问出口,显王脸上尴尬。来前他就说过让儿子换身衣裳,向来注意仪容的李琰却道不用。
本人那么平静,他作为父亲却是不好相劝了。毕竟这亲事当初是他和王妃定下的,定亲时还信誓旦旦保证给儿子选的媳妇绝对与众不同,和那些柔弱的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结果,的确是与众不同了,可也太不同……还没过门就敢直接甩鞭子,要真成了亲岂不是要骑到头上去。
显王心中对儿子有愧,本来李琰就没怎么让他们操过心,向来都是让他们夫妇儿子骄傲的存在,温文尔雅、光风霁月,如今却因他们选的儿媳有了污点。
蒋老将军脸色也不大自然,女儿做的事在大梁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传出去能让那些卫道夫唾骂至死。就算再不赞成李琰这个在他看来十分冲动的决定,也不好出声阻止。
闻过几人来意,少帝跟着假意露出几个或震惊或痛心的表情,最后思索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何况圣旨岂能等同儿戏。依朕看,堂兄和蒋姑娘许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好好澄清才是。”
作为皇室同辈人,年岁也差不了多少,少帝从小就不可避免地被拿来同这位堂兄比较。
他淘气时,太傅失望道世子当初比陛下沉稳得多;功课稍微进步时,太傅鼓励他也不忘道世子天赋同样出众但从不忘勤勉……总之无论他做什么,背后总少不了来自李琰的阴影。
李琰于他而言,就是太傅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试问十多年下来,他怎么可能对李琰有什么好印象。
少帝幸灾乐祸地想,真让他娶个不成体统的母老虎才好,省得那群人总撺托李琰来肖想自己皇位。
李琰全程不语,眼眸微垂,安静的模样在显王眼里那就是儿子已经对蒋家姑娘失望至极,连话都不想说了,可见受了多大的打击,便主动接道:“都是臣之过,当初也未和两个小辈说一声就定下亲事,哪知二人……性情相悖,恐成怨偶。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旨意,一切罪责由臣一人承担。”
“皇叔这是什么话。”少帝皱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又哪需要同小辈商议。”
反正转来绕去就是,当初在朕这儿请旨容易,收回难!
谁都知道他在故意刁难,显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儿子去和少帝周旋。
阿宓在后边儿听得隐隐约约不大清楚,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门上,这小八卦的模样看得沈慎闷笑。
沈慎干脆一步上前把人抱了起来帮她偷听更顺利,小姑娘抬头望了望他,悄声道:“世子真的被打了吗?”
“嗯。”话落,沈慎能发觉阿宓眼神更亮了,似乎对那个敢打李琰的人十分佩服,“好厉害啊……”
公子那么可怕的人,居然真的有姑娘敢拿鞭子打他。
沈慎不由莞尔,她这是什么语气,难道还想去认识认识不成。
阿宓窝在他怀里,身子往外扭,每听了会儿就凑回来同沈慎分享,感叹时还会趴伏在他肩上。这种鲜活又温暖的感觉于沈慎来说真是再好不过。
几日不见而已,他都觉得已过了数月。
“大人……”阿宓听了会儿就不怎么感兴趣了,突然仰起脑袋凑到了沈慎耳边,“陛下有事,我们偷偷走行不行?”
“……嗯?”沈慎故作犹豫,“为何?”
想到两人身份,阿宓不确定道:“……不可以吗?陛下是不是会罚大人?”
“倒也不是。”沈慎把她往上托了托,“想去做什么?”
想去做什么阿宓其实没想好,只是希望和沈慎待在一块儿而已,可他好似一定要个答案,便皱着脸蛋想了许久,“去……爬山好不好?大人好像曾说过的,凉山山顶风景很好?”
“脚已完全好了?”
“好了。”阿宓下意识把脚缩了缩,其实还有那么点儿青,她觉得已经不碍事了。
沈慎唇角弯了弯,以陛下的性子,不管查回来的是什么结果,他恐怕都少有时机能和阿宓相处,本就准备趁陛下不备带她去玩儿的,只是她先提了出来。
微颔首,沈慎带阿宓悄声出殿,没有被任何人发觉。他唤来侍从去准备衣食,阿宓奇怪,“不是爬山吗,难道要出行宫?”
“在山顶待一夜。”沈慎把她放了下来,“夜间风寒,再添件披风。”
按以往他的要求阿宓定乖乖应了,这时却踟蹰了下,目光闪烁,软软道:“可以不添的吧。”
“嗯?”
小姑娘再度踮起了脚尖,做出抱住他的姿势,“有大人在呀,大人身上很暖的,大人在身边,阿宓什么都不怕。”
她这么一说,沈慎脑中不由浮现了夜间自己拥她入眠和晨间将她圈在怀中等待朝阳的情景,一时竟有些脸热。
回过神后不自然地咳了声,“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宓“哦”了声,想想又自己跑去备了些东西。
雨后山路泥泞,有些湿滑,但不至于像沈慎说的随时可能滑坡那么危险。他一人携着行李,稳稳牵着阿宓步步往上。
翠意盎然的山间云雾漂浮,波起云涌,随步伐越上,柔软的云也被踩在了脚底。阿宓小孩儿般欢欣,将手在那云雾中一舀,舀起了枝丫间的水汽。
“好漂亮。”她真心赞叹。
“这是云海。”沈慎为她解说。
阿宓停了下,“海是什么样的?我只在书中看过。”
“无边无际、色泽郁蓝的大江。”沈慎补充了下,“水为咸。”
“好像不止这些,应该比寻常江流要好玩儿许多。”阿宓眨眼,“下次大人也可以带阿宓去吗?”
沈慎从鼻间轻嗯了声,不忘把试图跃远的阿宓拉回,“看不清的道路回避。”
阿宓乖巧走回,但不得不说她在沈慎面前轻快自在了不止一点。放在初见那会儿,她绝不敢这样与他对话,并在他的眼皮下乱跑。
拾阶而上,阿宓脚下的云海越来越远,也终于得以瞥见山顶的长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