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先回去了。”明珠蹲身行了个礼,起身欲走。
“等一等。”
毫无预警的,宁王忽然低下了头去,飞快的扫了一眼佳人的粉唇,最终还是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吻,顺手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条白狐皮毛做的颈巾围在了她的纤细的脖颈之上,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很漂亮。”然后转身大步的离开了,徒留明珠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梦游般的回到了住处,快速的换了一身颜色素淡的衣服,连簪环也换上了式样简单的。她又让青雪寻出一件藕粉色白狐衬里的披风批了,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青雪忙追了出去,将白狐毛的颈巾系在了明珠颈间。明珠刚要说不必了,却只听得青雪笑道:“这颈巾一看就是上好皮子做的,最是保暖。”她忽然凑到明珠耳边,小声道:“无论如何也是人家的一片心。”话语间,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
明珠无奈,因为时间紧迫,也没再同她计较,带着碧叶匆匆朝长公主的寝殿去了。
168、更新 ...
马车在冰天雪地里行了将近一日的功夫,碧叶担忧的道:“小姐,咱们走的时候急,没带够炭火。”
明珠道:“你过来我身边坐着,咱们挨在一起取暖也许会好些。”
明珠脚上的鹿皮小靴已经冻透了,几乎没了知觉。她裹紧了披风和颈巾,却仍然不觉得暖和。碧叶挨在她身边坐下,将最后的一点炭火塞在了手炉里,放进了明珠手里。她也看了出现在的情况不好,却也不敢命马车停下讨些炭火,只得将就。
明珠拉过了她的手,放在了手炉上,道:“你也跟我一起捂一捂吧。”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马车停下,帘子被掀开,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明珠当时就打了个哆嗦。长公主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黑暗中只有几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庭院里。付莹珠也领着丫鬟下了车,和明珠打了个招呼。除了她们几个,还有几名侍女整理着另一辆马车上的东西。几个婆子打了灯笼上前,引着明珠和碧叶等人来到一座院落,草草安置了下来。
次日晨起,又来了七八个下人分别伺候二人,别院的管事都对二人很客气,各处都想得很是周到。
在别院的日子吃住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在文学院里还要好。长公主隔一两日便召二人来身边说笑一回,或是下棋,或是谈论诗词,或是赏花赏雪,而每次付莹珠说的俏皮话都能将长公主逗得哈哈大小,直说她聪明惹人爱。
渐渐的发展为付莹珠每日都要到长公主居处问安,不论召见与否。长公主也似乎很喜欢她,常唤她来说笑,明珠也在侧相陪。
这一日,明珠得了传唤,来到长公主处。丫鬟打了帘子,请明珠入内,另有一名叫盼儿的侍女笑着上前帮她解□上的大衣服,却只听得暖阁内传来一阵大笑声,偶尔还夹杂着女子甜美的说话声。
盼儿微微一撇嘴,道:“高女官可来了,您不知道,付女官今儿也一早就到了,还替胭脂姐姐帮公主梳了头发。”她微一顿,“叫做群芳拜仙髻,竟是咱们都没见过的,十分新鲜,到底是才女出身。”
明珠蹙了蹙眉,且不说这个叫盼儿的为人有些轻狂,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付莹珠争宠之心也忒明显了些。
入得暖阁之内,就见长公主身穿家常衣裳,正倚在榻上,一只手支着小桌,另一只手里抚摸着一只毛色油光水滑的大白猫,面上的表情似是享受,似是愉悦。她头上的发髻确实别致,仿佛有些像朝云近香髻,又带些惊鹄髻的灵动,似湖水的波纹一般。主发髻周围装饰了些小小的,似花苞一般的假发,发髻的最高处插着一只镶金嵌宝的梳子,细细的流苏坠链垂下,其他一应首饰俱无。给人感觉大气之中带着精巧细致,别具一格,可见梳头之人心灵手巧。
付莹珠坐在一张锦凳上,正自说道:“……就这样被识破了,公主说好笑不好笑?”
长公主微笑着朝明珠招了招手,道:“快过来我身边坐着。”
明珠谢过,侍女另搬来了一个锦凳,放到了付莹珠身边。她刚要坐,就见长公主抬起手,用纤长细白的手指指了指小桌另一边的榻上,道:“不拘什么的,到我身边来坐。”她腕上金镯轻轻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明珠一惊,口中忙谦虚道:“这可不敢当,况且臣女还想问一问付女官,公主的新发髻是怎么梳的呢。”说着,转头笑望着付莹珠。
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头发,兀自笑道:“这发髻我瞧着新鲜,我倒是从没见过。”
明珠附和:“确实是新鲜,真真只有水晶心肝,玻璃心肠的剔透人儿才能想得出来。对了,还要外加上手巧这一样,缺一不可。”
付莹珠掩口一笑,道:“妹妹谬赞了。此髻名唤群芳拜仙髻,幼时和表姐妹们一处念书识字,些许识得几个字后,父亲就试着让我读古书,以瞻仰古人风采。一日无意中翻到了一个前朝孤本,说到了此发髻的梳法,我看着甚好,就试着给母亲梳头,不过是效仿古人彩衣娱亲,惹母亲高兴罢了。如今母亲虽已故去,可是这手艺我倒是没有忘。那时候年纪小,做事毛躁,十次总有五六次梳得不伦不类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嘱咐我,做事要像做人一般,须得认真才是,这话我始终记得的,再不敢忘了。”少女甜美的声音配上平淡而真实的语气,充满淡淡的伤感而又带着乐观坚强,令闻者无不动容。
一旁的一位女官补充道:“付女官的母亲身体一向孱弱,也多亏了付女官有孝心,在床榻前精心服侍了这些许年。”
长公主看付莹珠的目光顿时不同了,她叹息了一声,道:“可怜见的,真是难为你了。”
室内众人一阵伤感,明珠知道付莹珠的底细,只觉得她演技之高,简直令人悚然。她所说的那个母亲应该就是她那位已经死了的嫡母,凭她的心机,应该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只是个庶女的事实。至于彩衣娱亲,床前尽孝,恐怕做给外人看样子居多。她的生母孟氏当年尽得付老爷的心,可在付家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被赶去了庙里清修,恐怕她是嫡母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在这样一个精明人手底下活着,付莹珠怕是没少花心思讨好。这当中的故事,怕是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不过,至少她的母亲如今已经被扶成了平妻,她也已经是付府名正言顺的嫡女千金了,从前的一切,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明珠心念电转,故意详装伤感的语气道:“姐姐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特别是付夫人,去得这样早,独留下姐姐一个,孤苦伶仃。”
付莹珠双目泛红,用帕子沾了沾眼圈四周,勉强笑道:“罢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怪我,竟然惹得公主和妹妹伤感起来,真是该死。”
明珠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是了。说起来,夫人虽已经去了,可是姐姐的生母仍然在世。等何时有了空闲,我也去府上拜访一回。”
付莹珠擦泪的动作明显一顿,显然是想起了明欣也知道她的老底,恐怕对方已经跟明珠交过底了,估计是有些后悔在明珠面前做戏。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得另一名女官叹道:“付女官对嫡母这样有孝心,实在是罕见。只是如今做了女官,怕是即便对生母有心孝敬,也□无力了。”
明珠知道这个女官和刚才替付莹珠说话的女官各属一派,果然先前的那名女官抢着道:“做女官是为国尽忠,乃是做女子的表率,如何能与在榻前尽孝相提并论?你们说是不是?”说着,还扬了扬头,似乎对自己身份十分骄傲。
这些高等女官本来名为女官,实际上出身最好的也不过是良家女子,主要的工作就是侍奉公主,就好比公主所养的家奴。与明珠这类出身官家的女官来说,是两回事,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她们和公主的关系很近,所以也能够间接影响公主对明珠等女官的态度。好比皇帝和太监以及大臣的关系,互相影响作用,无法分割。
一旁侍立的丫鬟胭脂腼腆一笑,道:“这些大道理什么的奴婢们哪里懂得。只可惜奴婢从小无父无母,就算想在床前尽孝都难。”她不经意的瞄了一眼付莹珠,眸光微闪。
漂亮话人人会说,只是你抢了别人的光彩就别怕被人嫉恨。
长公主抚弄着白猫,懒洋洋的道:“好了,你们吵得我头都疼了。我要歇着,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诺,纷纷退下。
付莹珠见众人一一往外走去,低声道:“臣女能得以侍奉公主,已属万幸。”
长公主缓缓道:“我明白你的孝心,下去休息吧。”似乎有些不耐烦。
付莹珠含泪退下。
有了这个插曲,长公主几日都没有召见她。
付莹珠心急如焚,谁知道这样和单独和长公主接触的日子还能有多少?等回了长公主府,这样的机会就太少了。于是在暗地里不断活动,舍了不少银钱,终于见了些效果。似乎是有人在长公主面前说了好话,各赏了她和明珠些首饰吃玩,不在话下。
这一日,长公主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是宫里传出来的,说事情已经解决,命她速速回京。长公主看罢,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天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仔细查看了几遍信笺,又和送信人对了印信,都很吻合,便没有再怀疑。事不宜迟,于是,她和来的时候一样匆忙,带上了公主府里陪她同来的那些人,一同往京城方向赶去。
刚走了不到半日的功夫,突然间,马车停住了。一探听才知道,前面被大雪封住了去路,清理需要时间。
明珠嫌车里憋闷,下得车来在雪地里走了走。道路两旁都是大片的松树林,翠色映着洁白晶莹的雪,十分诱人。明珠轻轻呼吸着外面清冽的空气,顿时生出了些浮生偷闲之感。
不知是谁的提议,有人竟打起了雪仗。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的在风中回荡,其中一个的声音竟然和明欣的很像。她想着再有几日就能回家过节了,一想到明欣和明沁她们,就觉得心情欢畅。
外面的笑声似乎也惊动了长公主,一名女官黑着脸下了车来,道:“你们这是作死呢?公主要休息,你们都老实些。”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哨音,灰蒙蒙的天空中,一朵粉红色的花朵砰然绽开,光亮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