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第13章
被柳太傅断言不是池中物的两人,现在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被迫看着柳子骥蹲在地上打珠子。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毕竟当初他们出来,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