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周铭旭已经把买的东西从车上拿下来,周旺和妻子已经笑呵呵地跟儿子叙过话。周婶对儿子道:“就你这小子脸大!还坐小芍的车回来!你也敢坐!”
周铭旭苦笑,挠挠头,“朋友的车,咋还不敢坐?”
周婶瞪儿子一眼,眼里却带着骄傲的笑。并不仅仅是觉得儿子坐夏芍的车回来很有面子,还因为儿子小时候在村里的孩子里面,算不上最机灵的,甚至憨傻憨傻的。村里老人都说,这孩子做什么事不太机灵,长大了未必有出息,可现在呢?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里,就属自己儿子最有出息了!老杜家的儿子和老刘家的女儿虽然都考上了大学,但是两人的学校都没有周铭旭好。而且杜平去京城读大学都一年半了,放假都没回来过。虽然老杜家说是在京城勤工俭学,但是村里已经开始有闲言碎语了。再勤工俭学,暑假也就算了,过年还能不回来看看父母?今年老早就有人问杜平回不回来过年,老杜家都没个准话儿。
看看地上儿子给自己夫妻在京城买的东西,再看看站在人群最后头都看不见脸色的老杜夫妇,周婶忽然就叹了口气。这时候,老王叔已开始招呼众人回家,村里人七嘴八舌地又跟夏芍说了几句话,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各回各家,走时看见周旺夫妻手里提着的大小礼品盒子,这才羡慕地称赞起了周铭旭,声音很快远去了。
夏芍把村长老王叔留在后头,两人看起来有话说,这让一些人远远地回头往村口瞧,很是好奇的样子,但因为走得远,也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了。
村口,老王叔满不在乎地笑道:“嗨!瞧你这孩子说的,你是咱们村里人看着长大的,出来迎你都是大家伙儿自发的,别过意不去!”
自发的?夏芍皱眉,见老王叔虽然是笑着,眼神却有些躲闪。
“老王叔,您老在我心里可是位好村长,为村子里办了不少实事。我可不知道您老这么喜欢搞形式主义,还大晚上的组织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到村头儿吹冷风。”村里人再自发,谁不心疼家里老人孩子?夏芍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您老要是不说实话,我可走了。”
说完,夏芍转身就上车。
老王叔一看夏芍真不快了,这才赶忙把她拉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把实情说了,“唉!小芍啊,这事……其实真不关你老王叔的事儿,实在是上头安排的,你老王叔就是个村官,芝麻绿豆大小都不算,你王叔还在国土局地籍科当科长,咱要是不按着上头的指示,对你王叔也不好。”
“怎么回事?”夏芍问。
“这说起来,都是你那个倔爷爷!”老王叔一开口,就让夏芍愣了愣,“前两天,有俩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村里,找上你爷爷,说是给他安排退休老干部的事。他年轻的时候不是脾气臭,得罪了人,人家没给他退休军人的待遇么?现在给他报了个退休老干部的待遇,亲自上门送给他。他倒好,脾气还是那么臭,硬给人骂了出来!全村老少都跟着看了热闹。唉!我估计那些当官的也是知道你出息了,要嫁去老主席家里了,就想着把这事给办好,但是你爷爷就是不收,人家来一次,他骂一次。政府的那些人估计也是为了完成任务,就找上了我,主意是他们出的,我也没办法。”
夏芍听完皱眉,这些个当官的!
老王叔见夏芍不高兴,便叹了口气,“唉!小芍啊,那些下乡来跑基层的人也是混口饭吃,这主意虽然是不对,但是说不定也是上头的意思。这年头,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也没办法。你消消气,回头劝劝你爷爷,给他的待遇他就收了吧。”
“我知道了,老王叔。谢谢您告诉我,您老上车吧,我把您送回家。”夏芍道。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夏芍并不喜这样的安排,但却稍稍松了口气。她原还以为,村子里搞这么一出,是因为知道了徐天胤过年要来夏家正式拜访的事。这件事只有自己家里人知道,夏芍是知道父母的性子的,他们绝不会四处炫耀张扬,但是她的叔叔姑姑就不一定了。还是那句话,夏芍不希望父母被人说成女儿还没嫁人,就摆国家领导人家属的谱。所以,既然不是她叔叔夏志涛或者姑姑夏志梅张扬出去的,那最好。她还以为他们当真是记不住教训,又开始不安分了。
既然不是,夏芍至少松了口气。至于那些当官的,自然好办。
老王叔听说夏芍要开车送他回去,顿时受宠若惊,忙说不用。夏芍却说她要去接爷爷奶奶,正好顺路,老王叔这才犹犹豫豫上了车。上车前还看了看自己踩得满是泥的鞋底子,见夏芍并不在意,才局促不安地上了车。
夏国喜和江淑惠刚接到儿子儿媳的电话,说是夏芍回来了,一会儿就来接他们。两位老人原本打算睡下了,这又赶紧起来收拾一番,夏芍的车停在门口,进家门的时候,江淑惠刚把几件衣服收拾好。
“奶奶,我回来了!”夏芍进门,脸上已带上了笑。
江淑惠见孙女回来,老人脸上顿时现出慈爱的笑容,过来先把她打量了一番,点头,“这回瘦得不多,看来老主席家里的饭好吃。”
夏芍顿时一笑,这才看向夏国喜,点头道:“爷爷。”
“好,好。回来就好。”夏国喜到现在都觉得对夏芍有愧,见到她并不是很自然,但是看得出他还是很高兴看见孙女的。不过,老人看起来更像是有很多话想问,只是收拾了东西马上要出门,因此也就忍了下来。
夏芍也没问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找老人的事,当即便和爷爷奶奶一起出了门,安置两位老人坐进车里,然后开着车离开了村子。
……
东市,桃园区。
李娟在家里不住地往外看,不听叨念,“怎么还不回来?老夏,你说是不是闺女开了一天车累了,路上出了什么事?”
夏志元哭笑不得,坐在温暖亮堂的客厅里,喝着热茶,不搭腔。他要是一开口,妻子准得又是一大堆的话。
但他不开口,李娟回头一眼看见他正喝着的茶,顿时道:“别喝!别喝!那是给女儿泡的!”
夏志元顿时哑然,苦笑,把茶杯放下——好么!女儿还没进家门,他在家里的地位就已经开始直线下降了。
“她回来,再重新沏不就行了?”夏志元笑着咕哝了一声,但话说完,他就知道他嘴快了。
果然,李娟回头道:“你这当爹的,就是不知道心疼女儿。她开了一天车,这大冷的天儿,一进家门就能喝上热茶,暖暖身子,这得多好?重新沏?那不得等会儿才能喝上?”
“怎么还得等一会儿?你添壶热水,茶不就能喝了?”
“添热水茶不就淡了?你女儿对茶挑嘴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她该嫌不香了。”
夏志元呵呵一笑,觉得他还是闭嘴吧。反正在孩子的问题上,当妈的总是有理。
正在夫妻俩说话的时候,夏芍扶着两位老人走进了院子。她耳力好,老远就听见父母叨念了。夏芍笑眯了眼,满心暖意,老远便道:“爸,妈,你们又在编排我什么?路上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夏志元一听,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站在门口的李娟却早在听见女儿声音的一刻就跑了出去。门口,母女两人欢快地拥了拥,李娟上上下下打量过女儿,这才注意到两位老人也在旁边,顿时大窘,忙把老人扶进了屋。
到了屋里坐下,跟父母打过招呼,夏芍手里刚捧上李娟塞过来的热茶,回头就挨了唠叨。
“不是妈说你,你这孩子也太能耐了!这开车回家的事,你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和你爸都还以为你坐飞机回来。你要是坐飞机回来多好?用得着这么晚才到家?路上可是开十几个小时的车,你也不怕累着了。没看电视报纸上说么?多少疲劳驾驶出事的?下回不许开了,听见了没?”
李娟唠唠叨叨一大段子,夏芍捧着茶杯,一口热茶还没喝,便嘴角挂上了苦笑,“妈,您要是听报纸电视上的,那真是什么交通工具都不安全了。飞机、火车,都有出事故的。”
“小芍说得对。”夏志元附和,附和完了发现妻子瞪眼看他们父女,他便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脸,看向女儿,“不过你妈的担心也有道理。开车时间太长了是会疲劳,疲劳就容易出事,这是对的。”
李娟这才放过了丈夫,出门看了一眼,回来道:“哟!你这是又买了新车?你这孩子,家里有车,香港有车,去了学校又买。你净乱花钱!”说完又皱着眉头想了想,“等你回学校的时候让你爸送你回去吧,你们父女俩都会开车,两个人换着,这样就累不着了。”
“不用。师兄来拜年,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让他开就好了,就不用爸送我了。”夏芍道。
李娟一愣,进了屋就在沙发里喝茶看戏的两位老人也跟着一愣。虽然夏芍已经打电话回来说过了,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还觉得这事跟做梦一样!徐老爷子的嫡孙要来夏家见见长辈?老夏家真就跟开国元勋家里要结亲了?
想比起已经在求婚后去京城见过徐天胤的夏志元和李娟夫妻,夏国喜是最激动、也是最不敢相信这件事的人!徐老爷子,抗战的年代,那可是他的首长!他对如今的当官的各种印象不好,唯独让他敬重的老人就是徐老爷子了。虽然做梦都想迈进棺材之前,还能再见见自己的首长,但是夏国喜也清楚,徐老爷子现在是国家领导人,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了。当年,他因为脾气倔,得罪了人,退伍之后没给他安排上城里的工作。和他一起退伍的那些军人干部,有几个老家伙不知道嘲笑了他多少年,他们的子女都是干部子弟,工作也安排得好,家境也富裕。唯独自己在农村过了半辈子,子女都是工人,过的不如人。但是没想到,老夏家会因为这个孙女,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平时看不起自己的老家伙,顶着退伍军官的待遇,每年受到政府当官的看望都已经不错了,而现在,他竟然会跟徐老爷子结亲家?
这是做梦吧?
但相比起夏国喜的如在梦中,夏志元不高兴了。
这回是真不高兴了,他瞪起眼来,提高音量,看向女儿,“怎么?那小子开车比你爸好么?他才开了几年车!你爸都是多少年的老司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