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前世没有来过济南府宋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宋演的正妻孙氏。孙氏是江南人,人长得娇小,说话干事却不一般。她自进了门,就很得宋庶老夫人的看重,如今宋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一手操持。
宋琬连忙屈身行礼,却听宋瑶咬着唇道,“大伯母,都是瑶儿不好。在路上晕车耽搁了。”
孙氏闻言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宋瑶一番,关心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晕车了呢?在家没吃药吗?”说着看向宋琬。
宋琬无奈的看了宋瑶一眼,淡淡一笑道,“大伯母切莫担心,瑶儿妹妹现在已经好多了。她以前从未有过晕车的迹象,可能是前些天下雨,路泥泞了些,颠的重了才不舒服的。”宋瑶这见谁就撒娇的毛病真是醉人,也不看看对方是什么人就撒娇。
宋瑶弱弱的看了宋琬一眼,噙着泪水道,“姐姐,瑶儿还是难受。”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孙氏冷眼看着宋瑶说完,又温和的拍着宋瑶的手道,“若是还难受,咱们就请大夫看看。正好给你二伯母请平安脉的李大夫还没走。”说完便松开宋瑶,看向一旁的宋珩,“这是珩哥儿吧,小时候大伯母还抱过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宋珩倒不记得了,只堆着笑拱手抱拳给孙氏行了一礼,“大伯母。”
孙氏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后面的孟阶,眼眸中却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艳,“这便是和珩哥儿一起参加秋闱的孟公子吧?”听孟阶应是,孙氏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笑着和宋珩道,“你大伯父听说你们今日要来,早早地就从衙门回来了,现在就在书房里等着你们呢。伯母还要带你妹妹去见你祖母,就不带你们过去了,你们就跟着福管家过去如何?”
宋琬这才看到孙氏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胖胖的,嘴边还有两撮小胡子,看起来油头滑面的。听说是孙氏从江南家里带过来的人,经商是一把好手。
他躬身走到宋珩身边,先行了礼,才笑呵呵的抬手一请,“堂公子,这边请。”
看着宋珩和孟阶进了偏院。孙氏这才领着宋琬和宋瑶进了垂花门,边走边含笑说话,“老夫人自从收了二老夫人的信后,每天都翘首盼着姐儿快些来。刚刚我从那里过来的时候听老夫人还在念叨着呢,可巧姐儿就来了。”
宋庶老太爷比宋老太爷大上几岁,自从宋演上任济南知府后,就只喊大老夫人和二老夫人了,嫡庶则分的没那么清了。
济南宋家是一个四进四出的大宅院,大老夫人就住在正房大院里。又有东西两院,宋演一家住在东院,宋汇一家住在西院。都是由仪门隔开的。
第二进院子是一个小花园,里面的玉石小道横铺纵陈。第三进院落才是大老夫人住的宅院,正面五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两边是抄手游廊,挂着各色的鹦鹉、画眉等鸟雀。门口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一看孙氏和宋琬来了,争先恐后的打起软帘。一面听着人回话,“大夫人和琬小姐过来了。”
大老夫人正在屋里和陆氏说话,闻言忙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孙氏拉着宋琬和宋瑶进了屋,笑吟吟的走到大老夫人跟前行礼道,“老夫人整日里念叨着,可把人盼来了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宋琬和宋瑶送到大老夫人身边坐下。
宋瑶欢喜地坐了。宋琬却不敢坐,屈身朝大老夫人行了一礼,乖巧的道,“祖母万福。”大老夫人含笑拉着宋琬坐到自己的身边,一边上下打量着宋琬,一边和孙氏说话,“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我这孙女果然是个好模样的。”
宋瑶刚刚还不屑的撇了撇嘴,闻言一僵。大老夫人竟然只提宋琬却丝毫不提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孙氏也笑道,“也怨不得老夫人天天念叨。要是儿媳有这么个女儿呀,也要天天带在身边。”
坐在下首一溜玫瑰椅上的陆氏掩唇笑道,“大嫂,你要是整日在琬姐儿身边转悠,琬姐儿不烦,我都替她烦。”
说的一屋人都笑了起来,大老夫人指着宋氏和陆氏笑道,“你们两个活宝,整日里逗得我笑便罢了。如今琬儿来了,你们也不正经。”
宋琬看向陆氏。只见陆氏穿一件湖蓝色的锦上添花洋线褙子。梳的是繁杂的牡丹头,插着一套蓝宝石的头面。看上去端庄又富贵。明艳的面庞白皙莹润,不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细纹。
陆氏名唤清叶,是昌平怀柔人。其父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其母为神宗也就是当朝太子的乳母。这便罢了,宋琬知道陆氏,是因为她有一个总管宣府、大同、山西军民政务的宣大总督的弟弟。
宋琬被废后,陆清叶是为数不多探望过她的人。尽管时隔多年,宋琬对她还是十分感激。
宋琬连忙起身给陆清叶行礼,“琬儿见过二伯母。”
陆清叶笑着点点头,拉住宋琬的手说了一番体贴的话。软帘微动,只见从门外进来两个容貌不俗的女子,正是刚刚下学回来的宋玥和宋珂。大老夫人含笑朝她们招手,“玥儿、珂儿,过来看看谁来了。”
宋玥和宋珂早就听说了有两个堂姐妹要来,看到屋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便知道是宋琬和宋瑶。
二人先给大老夫人问了安,才一个拉了宋琬,一个拉了宋瑶问起好来。拉住宋琬的是宋玥,穿着秋香色莲瓣纹褂子,十二幅月白色湘裙,她挽着挑心髻,簪了两支碧玉攒凤钗,看上去极是娴雅。宋珂则穿着葱黄色的缠枝折枝纹褙子,十六幅松花色的马面裙。她身量较小,还梳着双丫髻,插着两朵时鲜的秋海棠。
眼看着日晒当头,大老夫人连忙让孙氏领着宋琬和宋瑶去后罩房歇息。后罩房就在大老夫人宅院的后面,从穿堂过去就到了。
孙氏回到大老夫人那里的时候,陆氏和宋玥、宋珂已经回去了,大老夫人刚脱了外面的褙子正要歇息,看见孙氏进来并没有多大的惊奇,而是问道,“人都安排妥当了?”
孙氏走过来亲自搀着大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儿媳做事老夫人你还不放心?”孙氏笑着蹲下身子替大老夫人脱了鞋,又道,“老夫人,有句话儿媳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老夫人几乎猜得到孙氏要说什么,扶着帐帘看向孙氏,“有什么不当说的。宋瑶那丫头确实是被老二家的宠过了头,一点分寸都没有。倒是琬儿那丫头,知礼懂礼,我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都觉得心疼。也不知道老二家的怎么想的,放任一个庶女骑到嫡女的头上,更何况宋瑶的生母还是一个瘦马,我看她是昏了头了。”
孙氏接过话来,“儿媳瞧着宋瑶那丫头穿的比琬儿还要好。”笑了笑,又道,“宋瑶那丫头今日竟还在儿媳身边撒娇,还出口赌了琬儿的话。说什么她晕车啦,难受啦。我看她红光满面的,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原说着给她请个大夫瞧瞧,老夫人您觉着呢?”
老夫人缓缓躺下,嘴角生出一丝冷笑,“请,自然得请。这几天也好吃的好喝的伺候她,省的那丫头回到家再告上咱们一状。”顿了顿,又道,“虽然咱们现在用不着靠着老二家的了,但人不能忘本,况且老大和老二回家祭祖还得靠着青州宋家。如果因着这件事闹差了,倒不值得了。”
孙氏点着头记下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孙氏往东院走去,路过畔水亭的时候看到亭子下面似乎坐着一个人,离得越来越近,孙氏才认出是陆芮。
亭子旁边还停着一个小舟,船头放着一大捧开得正盛的荷花,显然是刚刚采来的。都进秋了,这是畔水亭最后一捧荷花,很是难得,必得划着小船到湖中央才能采到。
身穿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的陆芮似乎也看到了孙氏,挥着手喊她过去。若是别人这样无礼,孙氏定然搭理都不搭理。可这是陆芮,她得罪不起。
第十七章
孙氏走过去,笑着道,“芮弟怎么有闲空来畔水亭采荷花了,没陪着二弟妹吗?”
陆芮正是陆清叶同胞的弟弟,他此行从怀柔迢迢赶过来,就是看望已经怀孕三个月的陆清叶。
陆芮笑道,“无聊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畔水亭,我见湖中央还剩下一捧荷花,便划小船摘了回来。听说玥侄女极喜爱荷花,大嫂子可否行个便利,将这些荷花带给玥侄女。我来的时候走的匆忙,也没给玥侄女带见面礼,这些荷花就当做是吧,让她不要介意了。”
孙氏嘴角微微抽搐,这话也就只有陆芮能大言不惭的说出口。畔水亭属于他们东院,湖里面的荷花又是她吩咐人种下的。陆芮借花献佛,竟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孙氏却依旧笑着道,“芮弟的这一片心意大嫂子就先替玥儿谢过了。”
宋老夫人收到济南宋府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后,整个人才放下心来。与此同时,‘归芸院’里也收到了消息,陈月娥懒怠的坐在临窗大炕上,嘴角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紫鸢想了想,轻声问道,“主子,你为何非要小姐跟着去济南府,大老夫人当初不是——”陈月娥瞪了紫鸢一眼,紫鸢连忙住了声。紫鸢跟着陈月娥一块进的青州宋府,对于大老夫人的反对略微知道一些。
陈月娥看着窗外开的正盛的秋海棠,缓缓道,“如今青州宋家比不得从前,什么事都得靠着济南宋家了。我让瑶儿跟着去,就是想让大老夫人记起宋家还有另一个女儿。她即便再不待见我,也不会难为瑶儿。如若瑶儿还能讨得大老夫人的欢心,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如若不能,咱们也吃不了亏,还能给宋琬添点赌,何乐而不为呢。”陈月娥叹了一口气,又道,“咱们如今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紫鸢看了看陈月娥疲惫的神色,担忧的道,“主子想了这么多日,可有对策?”紫鸢说的是宋瑶体弱之事。
陈月娥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倒是想起了一些应对之法,但也太勉强了些。不过时至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陈月娥命紫鸢拿了纸笔过来,给在清江县当知县的哥哥陈勇写了一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