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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冕死了。

他竟然死了。

宋琬听到这个消息, 有一瞬的失神。夏冕怎么会死呢?明明前世他活了下来, 还手握大权, 接替谢光成了首辅。不,不, 一定是弄错了。她看向刘保善, 声音微颤,“管家,你是不是听错了?”

刘保善知道夏冕死了对于孟阶意味着什么, 起初他也是不相信的,“夫人, 告示已经张贴了下来……”上面还清晰的盖着印章,夏冕确确切切的死了。

怎么会不死呢?那可是一百军棍。沈谦的身子可比夏冕好多了, 不也是当场气绝身亡了。

宋琬闭了闭眼一会儿, 才扭头看向窗外,低声询问,“大人可回来了?”

刘保善点点头道,“大人回来后就去了前院书房,谁都不准进……”

怪不得没见到他回来, 宋琬将怀中的雪宝抱给秋芸, 嘱咐她道, “我去前院看看,你喂雪宝奶后就哄睡他。”

屋檐上挂着的冰柱化了一些,不停地往下低水,砸在雪地上一个个小小的坑。冷风吹进脖子里, 宋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去的急,连捂手的汤婆子都忘了。

从前走时,总觉着弯弯的羊肠小道极是清雅,可今日走起来却分外绵长。宋琬走得快,脚下一滑,竟打了个趔趄,跟在后面的喜儿连忙扶住了她,蹙眉道,“夫人,你小心些。”

宋琬应了一声,可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有放慢。从松竹堂出来,就是一片池塘,水都冻住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有几个小厮在周边扫雪。

到了前院时,宋琬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意。她从游廊里过去,却见书房的门已经打开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蹙了蹙眉,刘保善连忙唤了在门前扫雪的小厮询问,“大人呢?”

那小厮还拿着扫把,指着垂花门的方向道,“刚刚出去了。”

刘保善刚想开口问宋琬怎么办,就见宋琬已经往门外去了,他连忙跟了上去。刚扫出来的地上还有一行脚印,宋琬沿着一直走到大门口,却见青篷撵轿已经出了胡同。

刘保善看向宋琬,“夫人……”

“罢了。”宋琬摆了摆手,“他有事,回来再说吧。”

一下午宋琬都提心吊胆的。雪宝很是乖巧,醒了也不哭闹,宋琬给他换了尿布,抱着他在怀里哄了一会,又睡了过去。

天色本就阴沉,黑的极快,喜儿拿了火折子将屋里的灯烛都点燃了。宋琬抵着脸颊看向窗外,却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一会,有小厮进来禀报,“大人说他今日可能晚些才能回来,让夫人不用等他。”

厨房的婆子送来了晚膳,宋琬却没有什么胃口。她勉强吃了几口清粥,又坐在炕上等。院子里的丫头婆子大都回屋了,外面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漏壶里细沙流淌的声音。

喜儿见宋琬就这么撑着,便劝她,“大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夫人不如就先歇息吧。”

“我没事。”宋琬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袄子,笑着和喜儿道,“你快去睡吧,我在这等就好了。”

“夫人不睡,喜儿也不睡。”她拿了刚做了一半的冬衣过来,坐在脚踏上做起了针线。

宋琬低头见她绣的是梅花报喜,花样子有些年头了,便道,“你去拿纸笔来,我给你描个新花样。过年了,穿着也喜气。”

喜儿点了点头,又拿了灯烛放在小炕几上。宋琬蘸着颜料,描了一簇杜鹃花,火红一片,在白色的宣纸上,像是滴在雪地上的血。

喜儿从没见过杜鹃花,捧着宣纸看了一大会子,才看向宋琬,“夫人,这是什么花?”

“杜鹃花。”宋琬不由想到‘杜鹃啼血’的传说,皱紧了眉头,“这个不好,我再给你重新描个。”

喜儿却捧在了怀里,笑盈盈的道,“夫人,喜儿就喜欢这个,不用重新描了。”

宋琬见她执意,便只好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她正好想给孟阶做一件里衣,便从库房里找了一块双宫绸的布料,主仆二人就坐在烧的暖热的炕上做针线。

夜渐渐的深了,宋琬熬的两只眼皮直打架,她眯着眼睛倚在引枕上歇了一会,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响声,便又坐了起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孟阶,揉了揉眼睛,从炕上下来,“回来了。”

孟阶解去鹤氅,随手搭在一旁的屏风上面。他看到宋琬眼底下的青黑,不由蹙起了眉头,“不是说不让你等我,怎么还没睡?”

“我眯了一会,还好了。”宋琬见他一脸严肃,便将话题转移,“你吃饭了吗?”

孟阶原本想说吃过的,他一扭头看到桌子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转了话音,“还没有。”

“幸亏没让她们撤了,那你坐下吃些。”宋琬过去盛米饭,却发现桌上的菜都已经冷了,她蹙了蹙眉,正要叫喜儿拿去厨房热一热,才察觉到她已经趴在小炕几上睡着了,便放下手中的碗道,“我去厨房给你下一碗面来。”

都三更了,厨房的婆子丫头定都睡了过去。这大冷的天若是再叫醒她们,实在是太不人道,宋琬便主动请缨。

孟阶只吃过宋琬做的点心,倒不知道她还会下面,点点头道,“好,我陪你去。”他说着又拿起搭在屏风上的鹤氅给宋琬披上。

松竹堂后面有一个新辟的小厨房,宋琬时常做点心的时候就在那里,橱柜里还备着面粉和各种作料。宋琬将鹤氅脱去,挽了一截袖子,孟阶就站在她旁边,一手拿了面粉,一手端着水瓢。

前世宋琬在冷宫里摸索着做了三十多年的饭菜,下面对她来说十分容易,就是这么长时间不摸了,有些手生。她和了面,在案板上揉了一会,才用面擀将面擀成薄薄的一块,又在上面撒了一层面,折叠起来,拿刀切成细细的一条。

孟阶见她几乎是一气呵成,诧异的道,“你何时学的这个?”

锅里的水已经烧沸了,宋琬稍稍抖去面条上沾着的面粉,放到锅里,又拿了筷子搅开,才笑看着孟阶道,“不知道吧,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宋琬在青州宋家时虽说受了不少苦,但毕竟是大小姐,五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去厨房。那便只有前世了,孟阶记得宋琬说过她在冷宫里住了三十多年,必是那时候学会的,他忍不住心里一疼。

宋琬将煮好的面条盛出来放在桌子上,却看到孟阶怔愣的看着她,“怎么了?”宋琬在孟阶眼前挥了挥手,却被他一把扯到了怀里。

“琬琬。”孟阶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儿,这么多日的疲惫一下子席卷全身,他勉强忍住话音里的颤意,低声说,“老师没了……”

宋琬还以为他不会提这件事,但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多了,她沉默了一会,轻拍着他的背道,“没关系的,夏次辅他……应该走的很安详。”

她其实早想好了劝慰孟阶的话,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拍着他的背道,“没事的,没事的……”

就是夏冕这次侥幸活了下来,其实也没有多少年头可活了。他是走了,可世人却依然记得他,他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他将重担全都交付在你一个人身上,走也是轻轻松松的走的,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