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也承认宋琬很好看,但天下漂亮的女子可不止她一人。
他心里对这种行径是十分鄙夷的,便冷哼了一声,没有再接话。只听得空旷的院落里传来净鞭三声响,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文武众官按着阶次过桥,到太和殿御道两侧相向立候。
李崇庸从御门进来,径直坐到龙椅上,才抬头往下看了一眼。他脸色不好,看上去还有些阴沉。众官员行过大礼之后,侍立在旁边的随堂太监才捏着嗓音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谢光刚刚倒台,清流派哪里会停歇下来,趁着这个时候,说不定还能多捞些名声。先是户部尚书杨参启奏谢光在任时诬陷夏冕和沈谦,接着是六科给事中王彦启奏谢光之子谢严倚仗权势,买卖官职。
李崇庸比这些人都更清楚谢光的罪行,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朕已经让礼部拟定了谢光的罪名,众卿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奏?”
相对于谢光,李崇庸现在更期望有人站出来启奏孟阶的罪行。彭芳驳回了他的诏书,唐照和梅晋怀又连夜进宫为孟阶求情,他想要打击孟阶,就需要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赵熙之隐隐猜到了李崇庸的本意,执着笏板站出来道,“皇上,臣有事启奏。礼部侍郎孟阶孟大人跟随谢光,为虎作伥,就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才致使谢光权势滔天,横行霸道。虽说谢光当诛,但像孟阶这种小人更是可恶,皇上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李崇庸捏着手中的珠串,耳朵却听着下面的动静。赵熙之所言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嘴角忍不住扬了扬,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彭芳站了出来,“皇上,请您明察。孟大人绝不是赵大人口中所说的小人,他若是谢光的人,怎么会亲手上书弹劾谢光,咱们定是对他有所误会。”
彭芳此话一出,朝堂上立即炸开了锅。什么叫做亲手上书弹劾谢光,难道奏章是孟阶呈递上去的?
众位官员面面相觑,惊讶的都说不出来话。孟阶不是谢光的人吗,他怎么会出手弹劾谢光?
李崇庸早有对策,他将早已备好的奏章递给随堂太监,“拿给彭阁老看一看。”
“这份奏章明明是刑部法司刘光升刘大人所写,怎么能和孟侍郎扯上关系。朕知道彭阁老惜才,只是也不能太过于包庇了。”他话里有话,原本想站出来的唐照脚步一顿。
众人都知晓他是孟阶的舅父,若是他出来为孟阶说话,只怕还没等他开口,众人就指着他说包庇了。
彭芳原本是想着李崇庸饶过孟阶这一次就算了,毕竟他也担忧孟阶成为第二个谢光。关于奏章的事情他昨儿已经解释过了,没想到李崇庸竟然又拿出来说事,他有些愤怒的道,“皇上,这份奏折确实就是孟大人亲手所上。老臣替他担保,他不是和谢光一伙的人。”
彭芳并不知道这份奏章是从张全那里得来的,他着急的看向刘光升,“刘大人,你也出来说句话。”
众官又齐齐的看向站在后面的刘光升,只见他垂着头,好半天才嘟囔着道,“小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皇上竟私服去了他家里一趟,说明日要是有人在朝堂上提起奏章一事,就让他拿捏着说。皇上说的不明不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文官行列里却一阵骚动,礼部主事孙钰却站了出来说道,“我记得刘大人是将奏章送到了左顺门,按说……内阁是插不上手的,怎么会是孟大人呈上去的,彭阁老不是弄错了吧。”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众人,又慢慢退了回去。朝堂上又乱了起来,李崇庸却蹙了蹙眉,他看向刘光升,冷声道,“刘大人,这呈上来的奏章是你的署名,你来说。”
刘光升此时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奏章确实是他的署名不错,可他明明就是呈递到了左顺门,根本不会跑到内阁里面。他慌忙跪下,说话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颤意,“小……小臣是真的不知道。”
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能到太和殿里议事还是被传召的,这奏章的事情他又能如何得知。
陆芮冷眼看着这一出戏,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也该是他上场表演的时候了。他理了理衣袖,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站了出来,“皇上,还是让臣来说一说吧。”他顿了一顿,又道,“孟大人他……真的不是和谢光一伙的,臣和彭阁老都能作证。”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众官都一脸震惊。陆芮是李崇庸的人不错,而孟阶应该说是和谢光走的很近,两人应该是敌对关系,怎么陆芮反而替孟阶说起情来了?
陆芮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他又说,“刘大人的奏章是递到了左顺门不错,但是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奏章被送到了内阁,最后到了孟大人的手上。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内阁的票拟其实都是由谢光决定的,弹劾他的奏章必然会被驳回去。臣听值班的太监说,凑巧那一日是彭阁老呈递的奏章。既然彭阁老说是孟大人将奏章放进去的,那应该就是孟大人放的。因为他有这个理由……”
李崇庸看着陆芮,脸色阴沉的厉害。他突然很紧张陆芮接下来要说的理由,但他又不能打断。
他捏着手串的手指指节发白,才勉强忍住了自己甩袖离去的冲动。
陆芮看着李崇庸,心中很是失望。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皇上,臣有欺君之罪。”他拱着手跪在地板上。
“臣交给你的那本有关于谢贼一党的名册,其实是孟阁老找到的,也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说完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沉寂,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仿佛挑在身上的重担都卸掉了。
早朝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陆芮从大殿出来,还能听到别的官员对他指指点点的声音。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橙红色的金线撒向大地,他整个人都犹如沐浴在这柔和的光芒中。
他刚刚下了汉白玉的石阶,就见后面匆匆过来一人,是王津,他道,“大人,皇上要见你。”
陆芮就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完,按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刚刚在大殿之上讲的那一番话,是完全背叛了李崇庸对他的信任。
他的步伐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许多,走到乾清宫门口,他背上已经有了汗意,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血液都快要凝在了一起。
东侧暖阁里还能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他握了握手掌心,阔步走了进去。李崇庸听到脚步声,微微转过身,伸手却给了陆芮一巴掌。
两人听到清脆的响声都愣住了,李崇庸退后了一步,瘫坐在椅子上。他看了一眼还有些颤抖的手,冷冷的道,“你知道你在朝堂上说了什么吗?”
陆芮直直跪了下去,他很坚定的道,“臣知道。”他看向李崇庸的目光里有些痛惜,“我只是……不想让你滥杀无辜之人。”
“皇上,你还记的你说的那句话吗?”陆芮眼眸里已经含着些许晶莹,“你说……你要做一个明君,一个千古明君。你还说,你不要像先皇那样,要做一个仁君,让天下百姓都称赞的仁君。”
明君……
仁君……
李崇庸看着跪在地板上的陆芮,眼帘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心肠狭隘到如此。
好像……真的有些不应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孟阶从刑部大牢出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降临, 依稀还能看到东边天空残留的一点墨蓝。
洗墨驾着马车侯在千步廊外, 看到孟阶出来,便疾步跑过去, 拿着斗篷披在孟阶身上。他眼里有少许的泪花, “大人,咱们回家吧。”
孟阶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他含笑看了洗墨一眼, 说了一个字,“回。”
洗墨就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他撇着嘴,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孟阶不成器的望着他, 叹了声气, 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好了,还哭什么。”
他抽着鼻子,亲自搬了轿凳放在马车下面, 孟阶正要上去, 却看到千步廊前面站着一人。陆芮穿一件大红色的箭袖蟒袍, 头发上束了一顶紫玉冠,看起来贵气逼人。
他总是这样招摇。无论是穿衣,还是性格上。
陆芮带着诏书从皇宫出来,让王津去了刑部大牢宣旨, 而他自己却去了锦衣卫直房。孟阶迈步走过去,朝陆芮抱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