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贵眨动眼睫,微微把头偏向了一边,轻声说,“她当时……身上没衣物。掉下来后傻得像个孩子。我拿自己的外衣把她裹住,把她送回了家……当时,她好像在做梦,问我……”
“问你什么?”
长贵难以启齿似的沉默着,之后却又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她说的话很怪……她说,你是我梦里的情郎吗?”
锦娘眼角微微一抽。
阿泰面无表情道,“你送她回去后,她父母是何反应?”
“没啥反应。把人接过去,训斥了她几句。”
阿泰闻到臭味似的皱起鼻子,“一个未嫁之女在夜里被男人送回来,身无寸缕的,父母只是训斥了几句?”
长贵极其缓慢地点了个头,似乎回想起来也觉不可思议。眼神里多了点怔忡。
田间气氛一时沉默下去。
隐约之间浮起一层荒诞的滋味……
少顷,阿泰总结式地说:“之后,你们就又重归于好,往来频繁。并且,因为那次夏夜的事,经常有亲密之举是吗?”
长贵没说话,不堪回首似的闭了闭眼。幅度极小地点了个头。
阿泰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深沉的回音,“唔——”
他瞧了妻子一眼,向那长贵说:“往事已矣,你莫要挂碍太多。一切只往前看吧。”
长贵缓缓抬眼,向他认真凝视过来,语气空静地说:“我明白。这一世哥哥救我性命,赐我法命慧根,长贵无力报答了,只能来世再报……长贵已决定皈依佛门,一心追寻大道。来生若有缘相遇,还求哥哥再度我一回吧……”
说罢,他静静地拜了下去。
阿泰如遭霹雳……呆在当场!
锦娘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丈夫为何像见了鬼一般?
阿泰死死瞪着长贵……尖尖的喉结在脖子上来回滚动着。
少顷,他忽然伸出大巴掌,用力在长贵肩上一拍,怒目金刚一般说,“行!老子跟你一言为定!”
长贵定格地瞧着他,被这过于激动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
结束跟长贵的谈话之后,阿泰陷入了罕见的神游状态。妻子唤他几回,他都心不在焉。
“哥,你究竟怎么啦?”
他半天才有反应,“啊?”
“你怎么了嘛?”锦娘轻声细气地问。
他不说话,仰头看向天空深处,好像虔诚相信那里会出现一尊金色大佛,一动不动瞧着。良久,才喃喃地说:“没什么,我的锦娘……我没什么。”
一定有什么!
——锦娘觉得。
回家稍歇,阿泰去了田里干活。光着膀子,十分凶狠地翻着地,把土地翻得浪滚浪……
关于李燕妮的事,他只字未提。
锦娘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在前厅做针线。
脑子里回想着长贵那些话……
中午,夫妻俩安静地用了饭。
徒弟遣林谆来说,陪罪宴设在议事堂内,申时过半便要开席,到时请师父去帮忙镇局。
阿泰草草应了。埋头干了一下午的活,到了申时洗澡换衣,带妻子晃荡了过去。
到了议事堂前,锦娘意外地发现,里面的气氛和乐融融,大家你来我往,笑得相亲相爱。
江湖人的豪迈,商贾的和气,江员外的温润,和秦漠的亲切,各种美好交织在一处,让议事堂内呈现出一片和谐的光景。
这哪像什么陪罪宴嘛……
夫妻俩进去时,里头静了一静。
每个人的目光都殷切慈爱,洋溢着世界和平的色彩。
秦漠上前拜了个礼,把师父引到男席,又把师娘送去隔屏后的女席。
锦娘一眼扫过去,那日受牵连的女子们全都在座。
王寡妇、江老夫人、江少夫人……此外,有李元庆的媳妇儿,李俊媳妇,还有她从未打过交道的里长夫人。
大家都笑得挺和气。
连王寡妇这种尖酸疯狂的人也露出了正常女子的微笑。这微笑把她那张一向扭曲的瓜子脸捋平了,显出一份小家碧玉的姿色来。
她甚至好像与全世界达成了和解,第一个起来迎接锦娘,“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似乎忘了上回糊鸡屎的仇,把锦娘殷勤摁到她旁边的席位上,姐俩好似的挨着坐下来。
她心满意足似的叹口气,难为情地对锦娘说:“哎,我都多少年没吃过席面了,贵人也真是的,把也我当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