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绾绾,我遇到的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十一年前在山里找到了你。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我,就像你说话,不管是多是少,其实没有关系,我都喜欢听,这就很好。幼稚不幼稚,也是一样。”
我说:“你这说的是假话吗?”
他说:“是。”
我觉得此刻我一定满脸的失望:“真的吗?”
他漫不经心道:“假的。”
“……”
我们一直在餐厅流连到下午才回去。一路被顾衍之抱到二楼,看了一场电影,再往外望的时候天边已经有霞光流转。被他抱回卧室的时候听见他随口问:“晚上想吃些什么?”
我搂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你。”
“……”
他低下眼来,看了看我。一边将我放在床上,唇角露出一点笑容:“可以。我们先下楼吃点东西。”
我仍然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两条腿试着盘上他的腰身,这有一些耗费力气,却还是可以做到。一边手臂勾着他用力,试图让他弯下腰。然后小声开口:“可是,现在就想要了,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发软。不太敢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听见他低笑了一声,话尾里带着一点钩缠的意味,足以撩拨在心尖上。身体在慢慢往下倒,一直到后背挨上床单。面前是他深黑的眼睛,有很明显的笑意。话音伴随亲吻落在唇角:“这样的话,为夫就笑纳了。”
他用手指挑开我睡袍系带的时候,我有些胡乱地去扯他上衣的领扣。被他抓住手指,在每根手指的缝隙里亲吻。这迅速地让人发软。我看见他眼底乌沉深邃,带着分明的隐忍意味。两手两脚一起用力,紧紧贴住面前他的身体。双手攀在他的后背上,然后屈起手指,轻轻勾挠了几下。
我听见他很快变得不稳的气息。下巴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听见他克制的声音:“绾绾,你不用挑逗,我就已经很受不了了。”
我咽了咽有些紧张的喉咙,小声说:“就是希望你能更受不了一点啊。”
亲吻铺天盖地一样地落下来,带着吮吸吻咬。仿佛要一口一口咽下去的错觉。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想迎合上去,却不知道除了更紧地抱住他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 亲吻得霸道,后面的动作却足够温柔。我被他抱在怀里,一边低声哄慰,一边有轻柔逗弄。可以察觉到他的仔细和小心。窗外有夕阳渐渐落下去,猛然亮了一下,很 快整张天空都陷进沉暗里。又是一天的光景即将结束。今天明明什么气氛都很好,连此刻也是一样。我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想哭。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柜子上的相框上映 射出现在我的表情,眉心微微皱起,有些茫然无措的模样。
我虽然开始没有意识到,经过一天的沉淀,也好歹能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世上不会有毫无理由的痊愈,我现在这样,并不是真的发生了奇迹。
回光返照四个字,用在这一刻才是恰到好处。
最后停歇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有些发困。连被他抱去洗澡也不记得。朦胧里听见顾衍之柔声开口:“绾绾,张嘴。”
我 下意识听从他的话,感觉他把温热正好的白粥喂进来。勉强吞下去几口,只觉得喉咙哽住,再也咽不下去。以往他总是会耐心劝我再吃几口,这一次却没有强求,片 刻离开后,又很快回来。一如既往将我从床里面捞过来,面对面地搂在怀里。我勉强睁开半只眼皮,还未看清楚他的脸庞,就很快又合上。过了片刻觉得他揽住腰身 的力道比往日大了许多,忍不住动了动,他稍微松开一些,然而下巴抵在我头顶,整个怀抱还是拢得滴水不漏的效果,比往日都要紧密,几乎要嵌进去。我隐隐觉得 他有些不同寻常,可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乖,睡吧。”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独自一人走了一段长长的路,前方隐约有亮光, 却无论如何到不了那尽头。也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一段路,周围很冷,又空无一人。渐渐感觉身体变冷,脚步也越来越沉重,终于看到那束光线越来越近,隐隐有 父亲的面容在后面。他的脸上有些微笑,朝着我遥遥伸出双臂。
我喊了一声“爸爸”,这一次他竟然缓缓开了口,嗯了一声。
恍惚有许多小时候的记忆涌过来。潮水一样要把人淹没。我听到他又开口,带着空荡荡的回响:“小绾,来。”
我小跑过去,想要去拉他的手。眼看就要够到,却听见恍惚耳边响起顾衍之的声音。我从未听过他这样唤我的名字,有些微微颤抖,每一个音调里都饱含浓郁到满溢出来的悲痛。
我硬生生止住脚步,抬起头来望向父亲。他的面容在耀眼的光线后面,隐约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黑发黑眸,眼神温和。静静立在那里,耐心地等着我走过去。
隔了良久,我说:“爸爸,我就要死了,对不对?”
他看看我,仍是有些微笑的样子:“想和我走吗?”
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伸手一摸,是满脸的水泽。可我分明没有掉眼泪。再抬起头的时候,父亲的身影正慢慢变得模糊,我立即去抓,却差了一步。正要往前再踏一步,忽然整个人被紧紧抱住。浑身一震,终于醒来。
入目是顾衍之微微闭起的眼睛。唇色几乎与脸庞一样苍白。我整个人都被他紧紧抱住,十指亦交缠,一分不得动弹,还是前一晚入睡时的姿态。终于知晓脸上的水泽是从哪里来。顾衍之的面色平静,可是他眼角分明有泪水渗下来。
胸中突然像窒息一样痛。张了张口,尝试着唤他:“顾衍之?”
腰上的手臂蓦地一紧,他缓缓睁眼,目光定在我脸上很久,才低声开口:“绾绾。”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深长的睫毛低了低,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将所有情绪又重新掩住。古井无波。可是我分明感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更加紧地握住他,才发觉他比我更冰冷。
我有些轻松地补充道:“你看,我还好好的,对不对?”
将这几个字说完,只觉得极度疲惫。可还是努力凑出一个笑容给他看。停顿了一下,又缓慢靠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发觉他的嘴唇也是冰冷。
我不知道刚才在睡梦里,于他而言发生了什么。他一直都那么镇定从容,从未有过半分失态的模样。可方才他的眼角分明有湿意。
他在落泪。
我真不想看到他这个模样。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房间里半晌的静寂沉默。接着听见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刚才做了梦?”
我嗯了一声:“而且是梦见了你呢。”
“梦见我什么?”
我顿了顿,说:“梦见你叫我的名字啊,让我回来,一遍遍地。”
他没有讲话。我又说:“你看,你真的是无所不能的。我真的回来了,对不对?”
隔了片刻,他终于笑了笑。我们十指交缠,听见他低声说:“是啊,我是无所不能的。”
☆、第五十二章 你不属于死神。(八)
有人说,人在倒数时间迎接死亡的时候,会突然顿悟,会变得豁达。尘世间诸多留恋不舍,欢笑泪水,在那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甚至连死亡都不惧怕。我却做不到这样。也许是因为执念太深,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不管如何说服自己,终究还是不想放手。
父亲曾经与我偶尔提起,他在选择去深山支教之前,在寺庙里修行的生活。晨起早课,诵经,敲钟,一日继一日的参佛。他说那时他物我两忘,不曾觉得清苦。我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会转念来到山中,那时他摸着我的头,笑着同我说,是因为他与尘世执念太深,缘分未尽。
假 如这一生可以因为执念太深,而真的缘分未尽,也未尝不是一件天大好事。然而命运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父亲在我年幼时曾向我许诺,他会庇佑我,一直到我不需 要为止。可是他在我十岁的时候便与世长辞。我十岁那年坐在山岗上他的墓碑前,曾经一度心灰意懒地想,也许是他对子女的执念无法敌得过死神的召唤。
可是从另一方面,这些年来,我又仿佛真的始终受到父亲庇佑。虽然幼年失怙,却得到镇长和村民的额外照应,又在次年遇见顾衍之,被他带引离开大山,来到t城。从此之后的十一年,一直顺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