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地就在茅十三的坟包前,摆放着一些祭品和纸钱,和其余的野坟并无多大区别。除去衙役踩出的脚印,拖曳的痕迹也断在这里,地面草皮坍塌了一块,露出一点黄黑的陶缸缺口。胆大的衙役翻开草皮盖子,在里面掏了掏,竟然掏出一个浑身是泥蜡的女人来!
闵安扒开女人的乱发看了看,失声唤道:“含笑!”
含笑再也未含笑,眼里净是惊恐之色,仿似瞧见了什么怪物一般。她的绣花鞋糊住了一层泥,衣裙脏乱不堪,闵安无意摸上去时,还察觉到她的身体滑腻腻的,带着点冷气,倒不像是泥浆糊了外衣那么简单。
含笑伸出满是泥沙草末的十根秃指,指向闵安,呼喝道:“是你!是你杀了毕斯!”
主簿惊异,抬头看看衙役们,使了个眼色,衙役们连忙将蹲着的闵安围在中间,厉群见状,抽出军刀走了过来。
闵安浑然不觉,稳住含笑的身子问:“我一直待在行馆未出门,如何杀得了毕大人?小娘子可要想清楚啊,不能含血喷人呢!”
含笑一阵恍惚,突又尖利地叫道:“那就是随你一起来的公子!被你唤作‘非衣’的那个!就是他!就是他!”
厉群提着军刀走近闵安这群人,主簿看到厉群面色不善,连忙站起身笑道:“中间可能有些误会,军爷休要恼怒,我们将人带回衙门再好好审审!”
两刻钟后,厉群骑马带着闵安火速赶回行馆。他们匆匆上楼,书房里的李培南正与侍卫队长张放商议事情。
闵安仔细闻过自己周身并无多大异味,才走进书房,向李培南转述了毕斯的死因及症状,再斟酌言辞说道:“案发现场还有一名人证,叫含笑,茅十三以前的老相好,我与二公子从她手里寻回了账本,她认得二公子的面相,由此指证是二公子杀害了毕大人。”
李培南冷冷道:“她说得十分肯定?”
闵安点头,李培南又问:“可有破绽?”
闵安想了想说:“含笑不知何故会在乱坟岗,神情已有些恍惚,精神气头不大正常,但说话还是清楚的。如果要驳斥她的证词,只能从她的疯病入手,使她的言证无效。”
李培南冷淡道:“无需驳斥,疯人的话本就不足为信。”
这倒是事实。闵安揭过第一个问题,朝厉群看了一眼:“还有一条不利于二公子的证据。”
厉群拿出一张画好的草图给李培南过目:“二公子随身所佩带的软剑是用乌金淬冰特制的,剑口呈三棱状,一旦刺入人身后,剑上所带的寒冰气即可封住血脉,不使伤口迸血,而毕大人的致命伤就是这样的状况。”
李培南回道:“他从哪里找到这样一柄软剑,净是添乱。”一眼看完草图后,他随手丢向一边,回头对张放吩咐:“火速传信回去,叫他进世子府好好待着,不准出大门一步。有官府人来,请出父王,守到我回。”
闵安这才知道第二条证据当真对非衣极为不利,否则也不会惊动世子爷摆出如此架势。世子爷向来不大遵从华朝法理,只要能保全住楚南王的名声和颜面,除此两点外,闵安看他想杀谁就杀谁,完全没有心慈手软过。
前面县衙牢狱动乱,闵安曾细细数了,王怀礼大人死在世子爷的见死不救上;仵作死在他的亲自授意下,被厉群一箭洞穿了咽喉;大批越狱重犯死在他布置的飞箭下;唯独那个大门前敢与他叫阵的都尉,也被他寻了个借口一剑斩落在马前。
由此可见,世子爷对于外人极为狠心,他能传信回去,叫非衣不露面躲藏起来,大概是因为遇见了必须要顾虑的问题。
果然,李培南拈出一张文纸放进闵安手里:“父王告假之后,宫里特派彭因新作楚州御史,监察大小政务,首站就是清泉县。他这次来得快,带禁军封锁了进出清泉县的所有路,设置重重关卡盘查,哨铺的马兵也被阻隔在外,只传回了飞信。”
闵安担忧道:“彭大人已经到了吗?”
李培南回道:“下午到任。”
下午申时果然传来消息,彭因新手捧幼帝御赐的尚方剑,带着一队骑兵进驻县衙。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非衣随后在衙役夹道的恭请下,也走进了县衙,并未有受胁迫之态。
李培南一听完消息,就放下手里的茶,对随侍的莲叶说:“取世子冠服来。”闵安低头揪心着非衣的行事,推想到他既然能来县衙,肯定是出自本意。李培南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只唤闵安伺候他换好了衣装,再取过散发着寒气的历代太子佩剑蚀阳,极为利落地朝县衙走去。
☆、第48章 公堂之争
死给你看
彭因新到任、李培南赶来之前,含笑作为首要证人,被主簿接到了县衙花厅里休整。主簿唤来郎中给含笑诊断,含笑一直坐在椅子里轻颤,闭嘴不说话。郎中诊了一刻,找不到她眼里惊恐的原因,只对主簿说她无大碍,就是需要休养身子。
无论主簿怎么问,含笑都不开口。
因为她不敢说任何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尽管那些事情烙印在她脑子里,根本不能忘记。如果不出意外,等审查案子的大人升堂后,她还必须拔下头上那把唯一的头饰,镶珠银钗,狠狠扎进自己脖子里,在公堂上死给到堂的人看,以加深她言词的公正性。
即使快要死了,她都不能清晰记起是如何沦落到这一步的。她只记得那个穿着青纱袍的少年公子,带着一双温暖如春的眼睛,坐在她跟前,极清楚地说着:记住每一个步骤,不能错。
少年公子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春风吹拂到湖面,解冻了沉睡一冬的雪水。她听着他轻柔的嗓音,觉察不到一丝的恶意,不知不觉想要睡去。直到泥蜡抵挡不住冰块的冷气,刺着她的皮肤了,她才能清醒过来,原来她仍然留在噩梦中,天天要在满室的冷气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含笑所能记起的事源,是从毕斯来的那晚向她打听账本的消息开始。她害怕妓馆人多口杂,又给捅出娄子,害她再没个落脚处盘营生,忙不迭地挽起毕斯的手臂,笑着跟鸨母说要随官人出场。随后,她和毕斯所乘坐的轿子却被抬到了一座青玉瓦的大宅院中,几个粗壮的轿夫用棒子赶着他们进了堂屋,并守住了唯一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