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世子府后,心腹侍女莲叶早就侯在了唯吾院内。李培南不避嫌,径直将昏睡的闵安抱下马车,放置在厅堂里的座椅里,回头又细细嘱咐莲叶一些事。莲叶听得心奇,忍不住朝蜷缩在毯中的闵安多瞧上两眼,这才知道,连她在内,府里的所有人都看走了眼——闵小相公不仅是个女人,还备受公子青睐,若不是念着男女之别,相信梳洗换衣之事,公子都想亲手去侍奉。
掌灯时,肚饿的闵安转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处幽雅的床阁里,发饰及衣衫都换了个样子。玉簪盘发,干净利落,雪袍打底,外罩绢衣,一身富贵的行头将他装扮成世家子。摸摸束胸甲衣,仍是裹在身上,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相连的外间渗入淡淡安神香气,还有轻轻走动的裙摆翩跹声。不大一会儿,莲叶捧着案盘走入,对着坐在床边淀神的闵安行礼,讨巧地说了一些话,她告诉闵安,是她帮他清洗了身子,擦净了发丝,还保住了他的女儿身秘密。
“公子说,一切按着你的意思来。”莲叶抿嘴笑道,“全府的人都要听你的差。”
闵安没有一丝心思讲笑,暗着一张脸挪到桌旁,低头吃晚膳。他喝了一碗饱腹的汤,才记起要道谢,站起身朝一旁的莲叶行个礼,又坐下来默不作声地进食。
暖阁里的氛围有些冷清,莲叶依照命令留守在闵安身边,又没听见什么吩咐,踌躇一下,取过一件灰貂绒夹袄给闵安裹上。
闵安吃饱穿暖,径直走向了原先落脚的院子,回到衣久岛遇刺的那间厢房中。他呆坐着一动不动,莲叶忍了又忍,才开口说道:“小相公不必担忧公主遇刺的案子,已被公子处置好了。”
闵安一直形无所动,莲叶就细细地说了:“公子已推出是柳家娘子刺伤了公主,他命人收检好这间房里的香炉灰,送到刑房司吏手上。司吏大人称了炉灰,就明白了,香气下得重时,小相公必定也在昏睡着,没法动手行刺公主,因此撇开了小相公的嫌疑。”
闵安的身子稍稍触动一下,终究还是没说话。李培南拿着香炉灰做文章,大概又弹压过司吏,所以才让司吏不得已接受它做物证。以闵安往日在黄石郡做六房书吏的经验来看,这则物证的说服力实在是太薄弱了,谁又能保证房里的人吸食同等分量的安神香气后,不会提前醒来,将刀刺进衣久岛胸中?而他闵安确是先醒来一步,让刺杀后匆忙逃走的柳玲珑没提防住,所以才紧跟着凑到了一块儿。
只是两人再见面时,已是一死一生,光景大不相同。
闵安问:“柳玲珑为何要刺伤公主?”
莲叶摇头:“公子没交代过。”
既然第一桩案子的嫌疑已洗脱,闵安理所当然要过问第二桩案子的事。可他想起了萧宝儿的死状,心底痛得厉害,呼了一刻干气,才说道:“宝儿……死得冤……不是我下的手。”
莲叶应道:“公子知道,只是案发地有两处关键对小相公不利,公子正在着手解决,小相公还要等等,后面说不定有转机呢。”
“哪两处?”
“一是宝儿姑娘身上带着小相公赠与的东西,可证明宝儿姑娘和小相公私交甚笃,司吏大人说,宝儿姑娘死前没做过反抗,就是坏在熟人手里。二是昨天深夜,城西的更夫见到宝儿姑娘跟在小相公身后,由此一口咬定是小相公……祸害了宝儿姑娘。”
闵安细细回想凌晨抱住萧宝儿尸身的景况,突然察觉到,从宝儿怀里落出来的两件证物,有一件竟是许久不见的自制白绢扇,竟然落在了不相干的宝儿手中。
☆、第98章 玉米“救”主
说是不相干,颇有缘由。
当初,闵安为了从李培南手里套出白鹘去约斗,亲手制作了一把白绢扇,打着古代巧匠丁缓遗物的旗号,把它送给了李培南。李培南并未接受,扇子就留在闵安袖中,随着他出入各处,最后不知去向。
扇面上描了明月、栖鸦、桂花,在光华下会展现里外两层不同的颜色,端的是手艺精巧。旁人若想仿做,决计难以成真。
这把扇子现在落在萧宝儿的手里,看似成为核定闵安为杀人凶手的铁证,其实也能帮助闵安理清一些事。
宝儿怎会有这把扇子?或者说,又是哪些人能接触到这把扇子,最后将它塞进宝儿怀中?
闵安想起温记农庄前的那个雨夜偷袭者,由此断定,是他整治出了这些凶案,留下一些意有所指的断案线索,再来嫁祸给自己。那么,只要找到那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可是另有一名更夫的证词对闵安不利。闵安细致问了更夫的情况,莲叶答得利索:“丑时更夫走到城西坊门下,看到宝儿姑娘冒雨跟在小相公身后,跑得磕磕绊绊的,似乎在追赶着小相公,小相公并没有等宝儿姑娘,直接走向了城西农庄那边。”
闵安想了又想,再问莲叶更夫证词中的细节,莲叶已经答不上来了。牵扯到案件内容,又是依仗司吏转述过来的口供,她确实只知这么多,闵安也不能责怪她什么,打算找个恰当机会去问问李培南,就此缄默了下来。
莲叶踌躇站了一会儿,没听到闵安继续问下去,为打破尴尬之状,她提起其他的话头。“萧大人……死在祁连太后家的温公子手里,还好小相公当时不在校场上,要不就挨了‘瘟神’的霉头。”
闵安对萧知情的死讯没有多大触动,低头软怏怏地听着,倒也摸清了个大概。他想着,多亏他走避得急,没留在红枫山继续参赛,萧知情被温什刺死,总不能将这桩霉事也落在他头上,算是他犯下的第三桩案子。
据莲叶的转述,再加上后来听到的侍卫谈论,闵安最终了解了事情本末。
逐鹿赛第三天是武力考核,分马桩斗鞭和剑术切磋两项。下午比试剑术时,世子府由声名大噪的萧知情出场,对战祁连家的温什。上场之前,温什扬言要报仇,将闵安羞辱他的过错算在世子府头上,让世子府也掉回颜面。两人持剑击斗时,温什寸步不让,招招直逼萧知情前胸。萧知情使出三招利剑,温什突然有所提防,将她那三招剑反向施用了一遍,恰巧就能阻挡她的进攻,并且克制了她的脉门。
温什一攻得手,精神抖擞,径直将剑招送出,刺进萧知情胸口,竟然就这样了结了她的性命。萧知情临死之前,想必心有不甘,睁大眼说了句“君子剑误我”才倒在校场武台上。这下变故可捅开了马蜂窝,摄政王李景卓最先掠起衣摆跑下来,查看萧知情的气脉,待他回头呵斥温什恃恶杀人时,温什已抢了一匹马冲向雾沉沉的山谷,就此隐没了身形,即使后面世子府的侍卫队进去搜查,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温什不知逃向了哪里,萧知情的属从齐齐拔刀对着祁连家队伍,禁军营一片哗然,世子李培南调兵弹压全场,平息所有动荡。他派人进谷继续搜查,又将禁军营调遣出来,护送一众皇亲贵族回昌平府。
按照往年的习规,逐鹿赛三天赛事之后,皇亲登临摘星楼祭天祈福,向全城百姓撒发赏钱。下午的武术切磋出了意外,已将祁连太后的好兴头打断,她本想带着亲眷起驾回宫,却又经不住幼帝的闹腾和彭因新一众官员的劝谏。他们都说,百姓早已等在城楼下,倘若不去祈福,恐怕会失去民心。因此,祁连太后趁着李培南调派人马护送回程时,又下令摆驾前往摘星楼,去参加两年一次的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