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才是萧冰的名字。
而他唤了多年“小冰”,她都不纠正,也没反应,可见她对他,确实是不上心的。
他心底的苦涩又多了一层。
小姑娘名叫双双,身子矮短,圆圆的脸蛋上长着圆圆的眼睛,腮部染着胭脂红色,使得整个面目瞧着非常喜庆。她偕着萧冰从容做着许多事,从头到尾没多看李景卓一眼。她们似乎当他不在场,也似乎知道他必然会跟来,总之在他跟前没遮掩什么,举止一切如常。
萧冰解开手上提着的锦盒缎布,从中提出一个造得精巧的琉璃龛来,龛内,又培植着一株白昙,昙花根部隐隐变色,叶子上已经挂了一些霜露。
萧冰既然将李景卓带到此地,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心思。她径直说道:“我中了毒,试不出解药,将血水挤入这株昙花里,看它能熬过几时。它死,我必然死;它活,我或许活,一切看天意。”
双双朝李景卓行了个礼,微微笑着说:“阿昙找了多年,试过万千法子,终于打听到西疆出奇香丁香花,能克制白昙毒,所以才劫了王爷的船只,请王爷多担待吧。”
李景卓应道:“我只恨不得将整座华朝拱手送给她,还何曾担待过一株花。”
萧冰服下双双配置的丁香花药丸,安静坐在椅中,面色有些灰颓,就在气息越来越弱时,她望向李景卓身后,眼神像风,散尽在虚空。“阿循想娶闵安,王爷不可阻拦。西疆各族久来爱争斗,总兵无法镇住,王爷需将阿循放进西疆当王。”说完后,她就闭上了眼睛,身子虽端坐,头已缓缓垂下。
李景卓大恸,扑跪在萧冰椅前,紧握住了她已然冰凉的双手。心痛至极中,他不知该唤她“小冰”还是“阿昙”,只知道咬住牙,不发出哽声,却又无法止住眼角的泪水。
他将头抵在她的膝上,哑声说:“你知道如此多的事,平日里肯定就躲在我和阿循的身边,看着我们一天天地伤心,偏生不出来见我一面,为什么你要这样狠心?”
双双在后轻轻地说:“王爷节哀。”
李景卓哀痛到了极点,泣不成声。他只觉此生已无所望,除了紧握住萧冰一只冰冷的手,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
双双将萧冰的头扶靠在椅背上,用枕头垫好了,仿似害怕惊醒了沉睡的萧冰。她紧盯着李景卓的手,喝止了他的自裁动作,朗声道:“王爷就这样追着阿昙去了,难道不关心身后事吗?”
此时的李景卓紫金袍沾染了灰土草芥,眼神愁苦,实在是没有一副摄政王该有的模样,又何谈关心其他事。他不说话,双双却是冰雪聪明的,又抢声说道:“王爷总该先办妥阿昙生前嘱托的两桩事吧?”
李景卓忍住泪,闭眼想了想萧冰临死说的两桩事,咬牙答道:“我都依了她,办妥之后,我再追她去。”
双双淡淡一笑:“亏得阿昙守来了冰棺多年,早就看穿了生死,王爷却是看不破的人。”
从一个外人嘴里听到有关萧冰的事情,让李景卓心里一动。萧冰为什么避开他,为什么不曾衰老,为什么中了毒,甚至是更多年前,她从哪里来,做了哪些事,出身如何,他统统都是不知情的——他曾问过她的来历,她面有不耐之色且闭口不答,他就软了心肠不再追问,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欢喜,哪曾计较其他事。
正是因为萧冰来历神秘,引得他与父皇都查不到根底,由此父皇才强压下他的婚事,不承认他那来历不明的妻子。
他依然不以为然。
他与父皇不和的历史由来已久,也不会因为萧冰的到来而改变分毫。
可他最终抗争不过父皇的谕令,接下皇诏另娶一妻,无法保证萧冰的尊荣。
萧冰被迫出走。
这是他的错,他认这个错,心怀愧疚地找了萧冰多年。偌大华朝,他走遍每个州,都不见萧冰的踪迹,依然没想过萧冰会中毒死去。再历经数年后,谢如珠告诉他,萧冰已死,尸骸就埋在昌平府新宅后花园里,尸旁有他赠送的檀木手珠链为证。他请仵作验了骸骨,可推断出死者确是有二十六年骨龄,与萧冰岁数相符,由此他也信了萧冰已逝的事情。
他哀痛了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想到,萧冰竟然未死,还能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来不及喜悦一分、对她亲近一寸时,她偏生又在他面前死去。
巨大的伤痛再次将他击倒。
双双等着李景卓清醒过来后,坐在坑边细细说了许久,让他听明白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阿昙本姓商,只是去了萧家庄后,不愿透露来历,才顺着萧老爷的意思叫起了‘萧冰’。说起她的出身,其实还有一段隐秘……”
萧冰的外祖母本是北理皇族,从七十年前的宫乱中逃出,隐姓埋名,嫁与平民,此后逐渐隐没了出身。萧冰的生母亦是不知情,死了丈夫后,为躲避战火,她孤身带着萧冰远走域外冰城,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冰城由冰雪覆盖,是乌特尔族的地盘,萧冰生母抵抗不过寒冷,不幸抱病离世。萧冰年幼无依,由乌特尔族抚养长大,作为回报,她必须听从族长的安排,一个人走进最寒冷的谷底,去镇守历代族长殓身的冰棺,直到下一任守冰人进来才能离去。
“说起冰棺可奇怪哩。”双双笑了笑道,“里面装着冰团子一样的尸体,那乌特尔族偏偏说人没死,一两百年后还能活过来。”
双双把乌特尔族最为骄傲的殓身传统当作笑谈来讲,李景卓听得也皱了皱眉。
双双又说:“阿昙老老实实守了五年,本来还指望着有人来接替她,发现族里没那个意思后,忍不住逃了出来。她这一逃,就是无家可归,后来混进市井之中,做百工,用一身功夫养活自己。萧老爷看她可怜,收留她一阵子,凑巧就碰见了王爷您。后面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了。”
李景卓转头看看炕上萧冰的遗容,悲从中来,哑声问道:“她离开我后,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