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用了极久的时间来平复心伤,将朱沐嗣这个名字埋在记忆深处,轻易不敢去碰触。她为朱沐嗣死过一次,满心的情感随之倾尽,像是掏净了她的感触,只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片麻木。吴仁救活她之后,狠狠骂了她一顿,逼她立誓从此要好好活着,她才逐渐活了过来,开始感受着往日的喜怒悲乐。
李培南虽然没有明说,可她还是听懂了,感觉到了心底的一点点麻痛。李培南听她不答,猜她心底仍有旧情,头也不回说道:“来总兵府里多长些心眼,我已是平民身,担不得你的‘公子’之称。”
闵安惆怅:“那唤你什么?”
“叶循。”尽管西疆兵册上所记的名字是李培南,他现在领了兵役之责,用太皇太后给他取的字名,打算从头开始。
叶循。闵安在心里默念一遍,与李培南一年未见的隔阂充盈在心间,迫使她没有一时唤出口。
她难以呼唤的名字,却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大方说出口:“阿循,这个芝麻饼是什么人,你干嘛要理会她?”
应声从琉璃楼里冲出一道矫捷的身影,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五彩锦缎褂,下身配了一副蜡染描花百褶裙,生得眼大嘴小,艳丽无比。她并未戴上苗蜡族常服中的珠玉毡帽,而是梳着两条长辫,在辫尾系上与李培南发饰一样的丝绦,显露出女儿家的娇俏来。
闵安怔怔看着她,觉得总兵家的小姐发式、服饰有些不搭配,细想一下,才明白小姐装扮是经受了一半汉化的结果,就是不知那另外一半要过多久才能完全形同华朝姑娘。
“喂,芝麻饼,说你呢!”柔然小姐冲过来抓住了李培南的手臂,依在他身边,朝闵安跺了跺脚。
闵安抓抓头,看见自身穿了一件白底黑花的婢女装,又被花翠梳了个顶发包髻,再想起此时脸上满是黑痣,活脱脱像是一张能动的芝麻饼,这才明白小姐说的人就是她。
闵安连忙蹲了蹲身子:“见过小姐,奴婢是过来归还小猴的。”
柔然从鼻孔里哼了哼:“阿循是我找来的跟班,是我的人!你们这些丑女人,都走开些!”她扭头去看李培南时,语气温柔多了,简直要像蜂子酿出蜜来:“是吧,阿循?”
李培南没说什么,弯腰去捡落在草里的竹蜻蜓,柔然还挂在他臂弯里,他也一并带走。柔然接过他做好的竹蜻蜓,欢天喜地放飞了一次,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返身跑回来将李培南抓得紧紧的,拉着他一起走回了琉璃楼。
闵安大惑不解走回后院,向花翠转述一切。花翠嗤道:“什么跟班,八成是小姐看中了他,招他做上门女婿的。”
闵安扁扁嘴:“只要公子不消沉,活得自在,那也是好事。”
花翠再嗤:“你说堂堂世子大人会消沉?他心眼比谁都足,来这里肯定又有什么其他目的!你想想,他那武功比谁都高,不是他自己的意思,哪个又能勉强他做一件事?”
闵安深服其理。她向其他奴婢打听李培南为何来总兵府,知内情的奴婢说过,小姐那院新晋的座上客,是小姐亲自从兵营里挑出来的,小姐见他长得俊逸,又是旧楚州府世子出身,立刻收他做贴身侍从,恨不得就此招他做夫婿。
闵安叹:“父女二人都擅长抢人嫁娶。”
当晚,擅长强娶的格龙总兵就派一队人来抓闵安到楼舍里侍寝。花翠站在一旁啧啧叹:“他当真不计较这脸长得丑的。”心底又不胆怯,抓起竹篙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闵安也做抵抗,但是很快败下阵来,因为弩兵张弩欲射,无半点怜悯心。她怕花翠有闪失,招呼花翠放下竹篙,顺从地走向楼舍。花翠见状,又跟了过去,动静闹得极大,差不多惊动了整座总兵府。
楼舍是临时开辟的温柔乡,各物齐全,身形粗犷的格龙甚至还摆上了一桌酒,自斟自饮了几大杯,他的脸上浮着两团酒红气,舌头倒是灵便:“蒙住脸!”
闵安一进门,眼前的灯亮呼啦一下变暗了,原来是门后的亲兵用一个布袋套上了闵安的脸。
花翠在后苦于两手被制住,只能叫骂:“臭不要脸的男人!竟敢摸黑办事!活该生不出儿子来,生出儿子也没屁眼!”
格龙摸摸小胡子,笑道:“你这小娘子说得不对,当今世道最是看脸,我怎能不长脸,你仔细瞧瞧,我比那满脸麻子的娘子好看多了吧。”
花翠啐了一口。格龙笑道:“娘子莫急,我等会再来睡你。”
被蒙住头扣住双手的闵安出声喝道:“大胆兵总,可知我是谁么?怎敢这样唐突贵客?”
格龙喝了一大口酒:“你是芝麻饼小娘子。”
闵安挣脱两边亲兵的扣押,朗声道:“我是兵总请来的师婆先祖!法力高深,化为肉胎来点化兵总生儿子!”她听说总兵信师婆之言,推想道医巫师之流也是他所亲信的人,立刻急中生智找到了对策。
格龙听到有趣之事,哈哈笑:“小小娘子也敢糊弄我兵总,是发昏急着想爬上我炕头吧?”
闵安回道:“兵总是格肸部之后,龙族第三脉传人,生得孔武有力,只可惜对应错了香火传承,所以生不出儿子来!你让我做一场法事,我能担保额吉有喜,必定给兵总生下儿子!”
格龙名姓中带有龙字,就是源于远古时期的图腾崇拜,他未受汉儒教养,并不了解龙族传人的历史,甚至还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可他看见闵安说得有板有眼,心下大动起来。
格龙唤亲兵松开闵安、花翠两人,闵安取下头套,从门外折来一段竹枝,装模作样在房里转了一圈,跳了大神舞,嘴里还念念有词。格龙等得不耐,正要皱眉头时,闵安却把竹枝朝外一指,朗声道:“仙童快来,速报喜讯!”
门外真的走进一个人,不是仙童,生得俊逸非凡,胜似仙人。
连格龙也起身相迎:“公子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