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逸看着张昴,肃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悲伤,似乎在悼念从前那个乾净清爽的少年已葬于他手中,平静说出答案:「……因为你没有错。」
「……我没错?」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张昴愕然,他后退了几步,无法置信地颤抖。顷刻间,彷彿无法再忍住被激起怒气,张昴仰天狂笑,愤然拔出腰间长剑,起身上前揪住薛子逸的衣领,「既然我没错为何如今遭罪的依然是我?!」举剑状似要朝薛子逸挥去——
——糟糕!他要动手!
傅霏洛心中暗叫不妙,顾不得隐藏自己,慌忙瞬移进屋内,惊慌大喊:「逸兄!」下意识打了个响指手动发动御敌结界,才赫然想起结界似乎失效。正欲改道上前挡下朝薛子逸砍去的剑锋,却在响指声落下时感觉到结界倏然震盪,就见张昴瞬间被御敌结界给弹飞了出去,衝破了大门,撞进对街废弃的茅草屋。
「阿昴!」
薛子逸略带惊慌的叫声响起时,傅霏洛还愣在原地。
——原来御敌结界没失效?
正当傅霏洛歪着头,搔着脸,一脸莫名其妙时,薛子逸略带不确定的叫唤传进傅霏洛的耳中,「洛儿?」
闻声,傅霏洛僵了僵,但她没忘记她现在还是老嫗的模样,只得亡羊补牢捏住喉咙,苍老地咳了几声,拄杖的手抖的像是筛子,装着重听缓慢回头大声道:「阿?你说什么?」
然而早已看清傅霏洛招数的薛子逸怎可能上当,直接无视傅霏洛的装聋作哑,扶着傅霏洛张口欲问:「洛儿,你这几日……」但为医者的心却又顾虑被弹飞的张昴,只能气愤叹了一声,「等会儿我再问你。」转头就要朝张昴走去,想要查看有无伤势。
话未尽,对街瓦砾掉落声传来,张昴艰难地从砖瓦茅草堆中起身,阴惻惻道:「好……很好。」
闻声,薛子逸脸色转为凝重,跨步上前,在傅霏洛身前拦住,厉声质问:「张昴,你刚才是想……」
不给薛子逸说话的机会,张昴恼怒大吼:「自白罪状让我放下戒心,假惺惺带我回医馆,诈我相谈……最后才给我这一击是吧?!」垂首,紧握双拳,像是被刺伤的猛兽,颤声道:「我早知道是如此…我早就知道是如此!」哽咽呢喃说出控诉,「先生您心底…从来没有过我……」
见张昴误会刚才将自己弹出去的力量是薛子逸发出来的,傅霏洛搔了搔脸,觉得头很大,但又不想让张昴继续误会下去,让薛子逸替自己背锅。只好撤了老嫗的幻化,在薛子逸背后变回在场两人都熟悉的男身。趁张昴低着头没注意这里,散发出狐媚之术,欲将薛子逸迷昏。
薛子逸只感一阵晕眩,看见熟悉的粉色烟幕,惊觉是身后之人搞鬼,心中料到一定是傅斐洛又想要逃走,回头连忙揪紧傅斐洛的衣襟,哀求道:「洛儿、别走,不要再丢下我……」
傅斐洛大手盖握薛子逸揪紧衣襟的手,低头望进薛子逸满溢焦虑与惊慌的眼中,催眠道:「……睡吧。」
薛子逸闻声瞬间软倒于傅斐洛怀中,傅斐洛将薛子逸打横抱起,这才开口道:「阿昴,你误会了。」
听见耳熟的声音,张昴抬头望向傅斐洛,原先充斥怒意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傅哥哥?」看见晕厥的薛子逸,不禁喃喃问道:「先生他这是…?」
傅斐洛无视张昴的问题,只直视着少年此刻宛如回到从前的清澈双眼,道:「方才将你弹出屋外的力量,是我设的结界,与你先生无关。」
只见张昴神色再度扭曲,自嘲地笑了,「哥哥就别哄我了。先生定是发现我欲举剑自戕,才将我摔出去……也是。我都说与先生不共戴天了,他又何必心中有我?……只是…」他颓然跪在崎嶇不平的尖锐瓦砾间,像是在自我谴责,张昴面孔难受地皱了起来,手中剑尖颤抖,在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只是、即便他杀了父亲,我却依然下不了手报仇雪恨……依然…」不甘心似的咬紧牙根,「……依然是个废物。」
傅斐洛闻此言才知晓刚才张昴之所以没被御敌结界摔出去,是因为这孩子根本没对薛子逸產生杀意。从头到尾他想杀得——就只有他自己。
薛子逸与傅斐洛都认为这件事过后,张昴性格温柔体贴的一面就会不復存在。但现在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从前的和煦少年依然还在,只不过是在被迫长大的歧路中茫然徘徊。
虽然傅斐洛与张昴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不陌生。看着眼前还只有半大的孩子,就有了结生命的想法,让傅斐洛不禁感到唏嘘难过。这让他感觉到,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你听着,阿昴。这件事前因后果很长,但有件事你绝对不能误会——」思索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傅斐洛顿了顿,才又开口。
「——正是因为你先生心底有你,所以才希望你活下去。」
傅斐洛话语才刚落下,外头就传来因刚才张昴撞破茅草屋,引来了人群围观的议论声。
「……看来天不从人愿。」傅斐洛看了一眼逐渐靠近的人群,又将视线移回张昴身上,「你走吧,走的远远的。别跟任何人说你是张辽的儿子。下次,换个地方,我再与你详谈。」
语毕,傅斐洛转身走进屋内,将薛子逸安放回房内褟上,起身欲离时,才发现薛子逸虽陷入深眠,手却依旧紧抓着傅斐洛衣襟不放。傅斐洛将其慢慢拉开,指尖划过薛子逸掌心时略微停顿,帮薛子逸掩实被褥,才从后门离开。